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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女中学生三部曲-第10章

小说: 女中学生三部曲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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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庆写:“要是我死了,请把我的骨灰洒在复旦的校园里,我喜欢做那里的学生。请爸爸妈妈给我供一点栗子蛋糕,我喜欢吃这种蛋糕。”

宁歌写:“生命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除了我的灵魂是自己造就的,其他都不属于我。现在我发现生命束缚了我自己的灵魂,所以我要把它丢掉。活着对我来说是服苦役,仿佛是在那个世界里我犯了什么罪,因此判处我这几十年的苦役,我切切地盼望刑满的那一天。这一天一直不来,所以我只好鼓足勇气越狱了。我丢开了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对不起了,母亲和老师。

我死后,希望母亲能重新生活,舅舅不要再和舅妈离婚,舅妈脾气不好,但对舅舅是好的。作为一个妻子这样就行了,看见舅舅有心脏病但没人照顾,孤零零的,心里好难过。大家都不要为我难过,只当我从没活到过这个世界上。我想那个世界一定很美,要不死去的人怎么没一个肯回来呢?我的恩人我现在再不能报答了,待来世衔草相报吧。”

庄庆看着宁歌,在灯下她的脸红得像罂粟花,眼睛黑得要命,亮得要命,像让一束阳光照亮的花一样光彩夺目仅十分不祥,庄庆吓住了,她轻轻把纸放在桌面上向宁歌推过去;“是你写的?”

宁歌咯咯笑起来:“怎样?”

庄庆瞪大眼睛:“宁歌你不要吓人。”她突然为宁歌感到心酸,她觉得自己又惊又难过,嗓子里像塞了什么东西。

宁歌深深看了她一眼,扑地笑了:“你那傻样,我是抄来的,怎么这么多情啊?”

庄庆感到自己莫名其妙地受了戏弄,站起来就走,回到宿舍,一连吃了两大块蛋糕,海伦说她完全彻底像饿死鬼。

1985.10.24.

统考的紧张气氛又像从魔瓶里放出的巨大妖怪一样威胁着埋头读书的人们。我心里总有说不出的烦乱和不愉快,感到压抑。遥望树后图书馆的红砖墙,心里特别想念在那儿愉快地读书的情景。

我努力盯着老师上课。但没有用处,每当他们嘴里出现考和复习的字眼,我便不自主地要走神,这样下去分数不会好的!这种没落的惧怕和烦躁一直折磨着我,我怕是发疯了。

下午,去上体直课时,路过礼堂,突然发现红墙上贴了一张可爱的粉红色的纸,说今晚礼堂放黄山的音乐风光片。我心里像有什么东西温柔地亮了一下,这是真的,我又可以看黄山了。但明天一早就要数学统考了。时间一分一秒地逼近要选择的时刻,我真想大吼一声。我看到何老师厚厚的翘起的上嘴唇又排列了一些亮晶晶的泡,真不敢再看一看她的眼睛,但在心的深处,我听见有声音唤我,说不出的声音,山的声音,树的声音,云的声音,还有怎么也分辨不真的他的声音。

我冲回寝室里脱掉鞋,脱掉袜子,光着脚站在刚拖干净的地板上,不知道再干什么好。宿舍楼这会儿寂静无声,只听得走廊尽头的厕所水箱滴滴答答的滴水声,大家都在教室里拼命。五个脚趾自由地撑开,心里一阵愉快。不论什么东西,都不希望有东西束缚着啊!何况心里的愿望!我像一个雇农,在母亲、老师和社会舆论的土地上耕耘,把青春和心血都付诸于这土地,还要抛弃自我,换得别人刮目相看,但这一切对完善自我又有什么用?失去这些,我还是我。

我下决心要去看望我的黄山!

电影刚刚开始,我仿佛又看到天天都去的那有明亮水洼的小树林了,可突然潮水样淌来的音乐停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息影的剧场里叫我的名字,让我出去,说有人找。

礼堂外面的昏灯下,站着脸全扭歪了的何老师。她刀身后的银杏树开始落叶了,有点光秃的树枝像张牙舞爪的妖怪。我止也止不住膝盖上的哆嗦,我想吐,恶心极了,唾沫都发酸。

她看了我好久,眼光恶狠狠的,她压低哆嗦的声音说:“我真想打你,要是你是我的女儿,我绝不饶你,你的成绩自己还没数!”

我也盯着她看,她有什么权利不让我做我想做的事,我不及格管她什么事?我喜欢不及格,喜欢做全班最差的学生!上帝知道我聪明就行了,用不着她管!

她说:“你必须跟我回教室里去。”

我冲口而出:“就不去。”

她喷到我脸上的鼻息烫得厉害。在路灯下她的身体显得那么矮小,她的头发在头上乍着,十二分的像妖怪,她说:“你不要这样,这样死猪不怕开水烫。”

我觉得我对她微笑了一下,我一定要气她,她敢打我吗?她敢把我拖回教室去吗?我比她年轻,我打得过她呢!我是龙中骄傲的叛逆者!我把头扭开,看也不看她,偏不!

她说:“好了,你看电影去吧。”我看看她,她已经转向龙门楼,我知道她想我会在她无声的威逼下跟她走。但我却轻描淡写地说:“好的。”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电影院。让她暴跳如雷去吧!

电影变成了一个发出酸味的西瓜。

这整整一夜我都没睡好。我倚在床架上,听着她们静静的呼吸。窗外的树在风里落了整整一夜黑色的叶。朝月光的一边,变成了银色。当叶从枝上落下,它的灵魂从枝上升天的时候,落叶坠下,随清凉的晚风悠然起舞,何等翩翩!升到空中去的灵魂一定会惊喜地发现,当生命消失的时候,躯体和灵魂都能如何自由优美地舞蹈,这在生前是绝不可想象的。我突然觉得我就要站起来,就要大声地呼喊,就要奔跑,大家都将被吵醒,惊奇得要命地看着我,但我不管。可实际上,只是一个幻觉。在心里翻腾如潮如海时,我的呼吸和她们一样平静。

1985.12.6.

何老师认认真真地在公安局治安队的褐色办公桌上写陈述词,她写下三点:

1.宁歌时常拖欠伙食费,每每屡次催问才能交上。11月的伙食费至今未交。

2.学习一般。

3死前未发现异常。

想想,又加上一句,我平时对她督促不够。有一滴泪在她眼睛里转了转,没落下来

1985.11.8.

刚端上饭碗,丁丁过来说门口带了话来,外面有人找。我放下碗,疑惑而急不可待地向门口跑过去,高高的铁栅栏旁边站着他!风尘仆仆地,旁边放着个大旅行包。我脸刷地红了,他的脸也红了。看门老头看看我又看看他。

“你怎么来了?”我问,见他张张嘴说不出话来,才知道自已问了一句多么不近情理的话,连忙说,“欢迎。”立刻又觉得这话说得像接待站的工作人员,于是,羞愧地闭住嘴。

他才说到上海来是为买新的照相机。他的眼睛在闪闪的镜片后面腼腆自尊又亲切欢喜地闪着光。我觉得我伤害他了,那美丽的铁皮小屋啊。我忍不住拉了他一把,引他到校门口的几棵发红的水杉树下,我轻轻对他说:“咱们去玩吧,星期天我有空!”我对他仰起脸来时,感到额头上有一片温暖阳光,他咧开嘴笑,真好!他说:“我算准了,该你过生日了吧!我们来庆祝。”天蓝得多么厉害!蓝得让人心碎!

我感到自己马上就要呜咽了。校门口走过两个高中的女生,她们打量完了我又去打量他。他紧张起来,把手紧紧背在身后,挺直脊背。

我连忙安慰他:“不要紧张,她们就喜欢显得不可一世。”

他冲我笑笑,表示没有关系。她们走过去以后,他随着她们的背影打量龙门楼和龙门楼前头的汽车道,从门口看,龙门楼很有气派报威严,地地道道的学府气度,他满意地吁了口气,说:“在我想象里你的学校和同学就应该是这样。”

我点点头,不自主地也显出高中女生的样子,扬起下巴。但愿他的眼里我永远是龙中的优等生。

龙门楼里突然出现了端着碗的庄庆,远远招呼我:“这面条快泡成糊啦,宁歌。”大青蛙连忙提起灰扑扑的旅行包要走,我问了一声:“你吃饭了吗?”他连声说不要紧,我不要紧,你快吃了饭去上课,别误了你上课。我太渴望能跟他一起走出校门,到整洁如家的面铺里去,让他吃得饱饱的。听人家说男孩吃不饱饭就一点力气也没有。他回过头来看了我一下,悄悄提起脚,把鞋在裤脚上抹抹,说:“不要紧的,你好好上课,星期天我在江边的石柱路灯下等你。”

我对他点头。

庄庆还远远站在那儿,端着那碗面条。我把面条端到教室里,但一口也吃不下,人像坠入云中雾中。

下午的课只见老师的嘴

1985.11.8.

吃完晚饭又到门口去,发红的杉树在紫色的暮霭里安静地站着,在那儿我好像又看见大青蛙,我迎上去的时候,他吃了一惊似的转过身来的样子。昏昏然,我将会迎来什么呢?

铁栅栏的门房里突然走出来何老师,我刚想避开,她叫住了我。

“听说你妈妈晚上也不回家?”

我头嗡的一声大了,我妈妈?为什么?还知道了些什么?要干什么?

她说:“我找了你母亲四个星期,就是找不到,你母亲在忙些什么?你国庆节不是带信回去了吗?怎么还不肯和我联系一下,你母亲应该稍微关心一下你的起居学习。”

我心里充满了屈辱和恐惧。

“我打电话到你家去了,只好再麻烦传呼电话的老大爷了。”

妈妈能把我撕下一层皮来,加上何老师,我怎么抵抗得了!

静静的暮色里传来电话铃声,何老师低声叫起来:“好容易等来了!”

看她飘着一头白发而去,想到她和妈妈见面闻到妈妈一身的烟味,再想到她会对妈妈说起我两次统考,还有影院里的事,这都是妈妈不能容忍的。但这一切都是无法阻止的!这次没联系上,但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真恨啊!

这种莫名其妙,残酷的人生,对我有什么意思!

我要逃到我来的那个世界里,到那里能摆脱掉这一切,这才能得到自由和安静。十五岁生日时候了结就不算太短促。我星期天一定要和他见面,感谢他给我带来的欢乐,最后体验一下这美好纯洁的感情,这是爱情吗?对中学生来说这种感情犯法吗?十五岁留着多少不明白的问题啊!什么都不明白。我去探索冥界,这是一次冒险,从前我一直想当冒险家来着,但这次付出的代价是生命,不过我并不在乎这一点。

1986.4.1.

记者实在觉得自己天真。

部主任说:“通讯里充满了人道主义的气味!特别是那么温情地写那要不得的孩子,充满小资情调,布尔乔亚得厉害。人家会问我们的报纸,到底要把少年读者往什么路上引?我们诱导他们绝望自杀吗?我们把新一代的,就是八十年代的青少年就写得一团漆黑吗?”

记者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浓浓的心酸和温情,看着部主任被细细的皱纹包围着的眼睛,她突然有了无论如何要说说清楚的愿望。

人怎么能误解到这种程度?

她看到部主任吃惊而愤怒地把稿子顿在桌上,在那页上,她写:宁歌,当你怀疑世界不属于你的时候,当你那么孤独,孤独得想逃的时候,真应该再想一想你对父亲说的话:只要说一个词,这世界就是我的了。如果你肯去找同学谈一谈,你就会发现当大家坦诚地敞开彼此的心的时候,是多么美丽的时刻,同学们其实都爱你。只要你坦诚地说一个词,世界也会属于你。这一段被部主任划了个铅笔的问号,这是她认为是谬论的标志。

少年是无忧无虑的,是祖国的花朵,纯洁美好。少女的世界山青水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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