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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四十一炮 莫言-第69章

小说: 四十一炮 莫言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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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净他的手。这样的手抚摸着解娜白生生的乳房,悲惨的情景不难想象。于是解娜
红杏出墙。老兰和解娜是多年的老相好,老兰发达之后,解娜来找过她。我对这个
风韵犹存的女人,印象很好。她的嗓音迷人,毕竟是唱歌的老底子。但这丝毫不影
响我把第十五发炮弹发向她家,因为她正在和老兰喝酒叙旧,话到深处,两个人都
是眼泪汪汪。炮弹落在了她家那口老染缸里,让陈旧的绿色染料满天飞扬。小染匠
不但戴着绿帽子,还住着绿房子。

  第十六发炮弹本来是瞄准了肉联厂的会议室,但这发炮弹缺了一个翅膀。一出
膛就失去了平衡,落到了姚七家的猪圈里,炸死了那头养尊处优的老母猪。

  肉类检验室,承受了我的第十七发炮弹,站长老韩和副站长小韩,都受了轻伤。
一块巨大的弹片,本来足可以要了老兰的命,但那弹片击中的老兰左胸口袋中恰好
有一枚市里刚刚发给他的铜质劳模奖章。强大的力量使他连雄倒退,直到脊梁靠在
墙上才勉强站住。他脸色干黄,差点吐血。这是我发炮以来给予他的最为沉重的打
击。虽然没要了他的命,但也让他胆战心惊。

  第十八发炮弹,本来可以把老兰彻底打烂,因为他站在一个露天厕所撒尿,没
有一点遮挡。他的头上是一片梧桐树的疏枝,我的炮弹可以穿过缝隙。但我马上想
起来老爷爷和老奶奶村子里那个英雄,插死正在拉屎的敌人,是男人的耻辱;打死
正在撒尿的老兰,也不是我的光荣。于是我只好遗憾地偏离目标,让炮弹落进露天
茅坑,一声爆炸,溅了他满身大粪。这一炮十分好玩,但毕竟有些下流。

  第十九炮,发射出去后我才意识到违背了国际公约。炮弹把镇卫生院的治疗室
炸的满地碎玻璃。那个护士,是副镇长的小姨子,一个坐在椅子上让病人趴在她面
前的桌子上露出屁股打针的懒鬼,吓得一屁股蹲在地上,嘴巴一咧,呜呜地哭起来。

  老兰正躺在床上吊针,输入的是清理血管的药物。他们这些人,摄人了太多的
高脂肪食物,血液黏稠,好像糨糊。

  农村城镇化之后,高档的消费方式跟随而来。镇政府所在地,新建一座保龄球
馆。老兰是保龄球高手,出手就是满贯。

  他的姿势难看,但力道很大。他捏起一个十二磅的球,颜色是紫的,走到球道
前,不助跑,脱手扔出去,球如炮弹出膛,直冲瓶阵。那些倒霉的瓶子,哭爹叫娘
地逃到窟窿里去了。第二十发炮弹落在球道上,烟雾升腾,弹片横飞。老兰丝毫没
有受伤。这个混蛋,身上戴着避弹符吗? 第二十一炮,落在了肉联厂那眼甜水井里。
其时老兰正在井边看水中的月亮。我猜想这个家伙很可能是想起了猴子捞月亮的故
事。要不他深更半夜地跑到井边去看什么呢? 这口井与我关系很深,大和尚知道,
我不多说。井中的月亮,分外的皎沽。炮弹落进去,没有爆炸。但月亮彻底地破碎
了,井水也成了泥汤。

  尽管二十一发炮弹都没打死老兰,但他已经难以保持潇洒风度。瓦罐不离井沿
破,炮弹追着你老小子爆炸,总有一块弹片把你送上西天。狡猾的老兰换上了一身
工作服,混迹于屠宰车间的夜班工人中间。看起来好像是深人群众,实际上是想借
此保住自己的小命。他和工人们打着招呼,还不时地拍拍熟识的工人的肩膀。被他
拍过的人都满面笑容,似乎有点受宠若惊。

  车间里正在宰杀骆驼,这些沙漠之舟,因为蹄子是满汉全席中的名贵菜肴,所
以被大批量地宰杀。吃骆驼是当时的时尚,因为老兰买通了几个号称大腕的营养学
家和几个小报记者,连篇累牍地宣传吃骆驼肉的好处。骆驼货源充足,来自甘肃,
来自内蒙。那些看上去格外清秀的,来自中东。屠宰车间已经实现了半自动化,注
水后的骆驼,被移动吊车吊起,运送到屠宰车间的第一室,在空中先接受一次全方
位冷水冲洗,然后是热气熏蒸。骆驼们悬挂空中,闲置的四条腿,胡乱踢蹬。老兰
站在一匹悬空的骆驼下,听屠宰车间主任冯铁汉指指点点地对他说着什么。我抓紧
这个时机,将一直抹在手中的第二十二发炮弹放进炮筒。炮弹拖着一道火线,飞向
目标,在房顶上爆炸,炸断了吊着骆驼的钢丝绳。那头倒霉的骆驼被活活地跌死。

  第二十三发炮弹从第二十二发炮弹炸出的窟窿里钻进车问,落在地上滴溜溜地
打转,宛如一个巨大的陀螺。冯铁汉发扬了舍己救人的精神,猛地把老兰扑倒在地,
用自己的身体遮上去。

  炮弹爆炸,气浪翻滚,车间里硝烟弥漫。四个驼蹄被炸断,飞起,降落,整齐
地摆在冯铁汉的脊梁上,仿佛四个大蛤蟆趴在那里商量重要的事情。过了大约三分
钟,老兰从冯铁汉的身体下钻出来,抹一把脸上的钢铁碎屑和骆驼的血肉,打了一
个响亮的喷嚏,身上的工作服,就像四片瓦,同时掉在了地上。老兰全身上下,只
剩下一条牛皮腰带,他捡起一块破布,捂住生殖器,高声喊叫着:罗小通,你这个
兔崽子,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没有地方对不起我,也没有地方对得起我。我从
老爷爷手里接过了第二十四发炮弹,只手送进了炮膛。让出膛的炮弹捎带着我的回
答,沿着前两发炮弹的通道,落进了前一发炮弹炸出的弹坑。老兰机警地卧倒,打
了一个滚,躲在了骆驼尸体后边。飞起的弹片受到弹坑的限制,留下来很大的死角,
老兰躲在死角里,毫发无伤。车间里的工人,有的趴在地上,有的像木桩一样直挺
挺地站着。只有一个特别勇敢的,匍匐前进,靠近老兰,大声问:兰总,您没有事
吧? 老兰说:赶快给我弄套衣服来。老兰趴在骆驼后边,撅着光溜溜的屁股,可以
说是狼狈透顶。

  那个勇敢的工人,跑到车间主任的办公室里拿来了一套工作服。就在他把衣服
递到老兰手中那一瞬间。第二十五发炮弹直奔老兰的胸膛。老兰急中生智,用那件
厚厚的帆布工作服,顺势将炮弹兜住,然后猛地往窗外甩去。他的这个动作,显出
了冷静和果断,当然还有他过人的膂力。如果他是一个军人,赶上战争岁月,肯定
是个特级战斗英雄。炮弹在车间窗外爆炸,轰隆一声。

  在发射第二十六发炮弹之前,老奶奶颤颤巍巍地走到我身旁,从嘴巴里吐出一
块萝卜,塞进我的嘴里。说实话我感到有点恶心,但想起鸽子渡食,想起乌鸦反哺,
恶心就成了感动。

  我还想起来一件与我的母亲有关的往事。那还是我父亲私奔东北,我与母亲靠
卖破烂谋生的时候。那天我和母亲进城,在一个路边小店里打尖。母亲花两毛钱买
了两大碗牛杂汤,泡上了我们的冷干粮。一对盲人夫妻,也在店里吃饭。他们有一
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孩子啼哭,因为饥饿。女盲人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就求母亲帮
她喂喂孩子。母亲从女盲人手里接过孩子,从男盲人手里接过干粮。母亲先将干粮
放在自己嘴里嚼碎,然后,将嘴巴堵在孩子的嘴巴上。后来,母亲告诉我,这就是
‘鸽子渡食’啊。我将老奶奶渡给我的萝卜咽下去,顿时感到眼明心亮。我接过第
二十六发炮弹,对准老兰的光屁股发射。炮弹刚刚到达车间上空,那高大的屠宰车
间,就轰然坍塌了。这景象看上去十分壮观,跟电视上常常看到的定向爆破十分相
似。炮弹落到车间的废墟上,将一架钢梁掀开,露出来一个缝隙,本来已经被钢梁
压住等死的老兰,正好从那个缝隙里钻了出来。

  说实话我有点气急败坏,第二十七发炮弹追着光屁股的老兰打。爆炸掀起的气
浪使路边的树木拦腰折断,但老兰还是安然无恙地奔跑。他妈的,真是活见鬼。

  我怀疑因为存放时间太久,炮弹的威力打了折扣。便离开炮,走到炮弹箱子旁。
蹲下,研究炮弹。那个小男孩非常认真地用棉纱擦拭着炮弹表面上的黄油,擦去了
黄油的炮弹金光闪闪,看上去十分宝贵。这样的炮弹怎么可能没有威力呢? 不是炮
弹威力小,而是老兰太狡猾。哥哥,行吗? 小男孩有些讨好地问我,使我受到了很
大的感动。我突然感到,这个男孩虽然是个男孩,但与我的妹妹是那样的相似。我
拍拍他的头,说:十得非常好,你是个优秀的三炮手。小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给你擦了这么多炮弹,能让我放一炮吗? 没有问题,我说。

  也许你一炮就把老兰打得四分五裂。我让小男孩站在炮后,把一发炮弹递给他,
对他说:第二十八发,目标老兰,距离八百,预备——放! 打中了打中了! 小男孩
拍着手说。老兰的确是扑倒在地了,但他突然又跳了起来,像L 匹黑豹子,身影一
闪,躲到了包装车间的阴影里。小男孩还没过瘾,向我提出要求,希望再放一炮。
我说,好吧。

  第二十九发炮弹,由着这孩子随便放。他一炮打偏,炮弹飞进那个已经废弃的
小火车站的货运站台上的一堆陈年煤炭里,爆炸之后,煤灰和硝烟一起升腾,玷污
了很大一片月光。

  小男孩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他挠着头皮,离开射手的位置,回到擦炮弹的岗位
上。

  老兰趁着这个空儿,换上了一套蓝色的工作服。他站在一堆纸箱子上,高声喊
叫着:罗小通,你罢手吧,省下几发炮弹去打兔子吧。我心头火起,瞄准他的头,
发射了第三十发炮弹。

  他一闪身进了车间,大门挡住了所有的弹片。

  第三十一发炮弹洞穿了车间的顶盖,落在一堆纸箱子里。

  十几个箱子被炸开,骆驼肉成了肉末,被灼热的气流烤熟,一股焦糊的气味,
和硝烟混合在一起。

  老兰傲慢的神情使我失去了理智,失去理智的表现就是我忘记了节省弹药。我
用闪电般的速度发射了第三十二发、第三十三发、第三十四发炮弹,按照炮兵射击
教程,打出来一个标准的三角形落点,虽然没伤着老兰,但包装车间也像屠宰车间
一样轰然倒塌。

  老爷爷突发童心,提出要放几炮过瘾。尽管我心中很不情愿,但他是长辈,又
是炮弹的提供者,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的请求。他站在炮手的位置上,十分老练
地举起拇指,单眼吊线,测量距离。他说,第三十五发炮弹,我要把大门口的警卫
室摧毁。轰隆一声,警卫室没了。第三十六发炮弹,我要炸毁那个新修的水塔。轰
隆一声,水塔腰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明亮的水,强劲地喷射出来。至此,这
个大名鼎鼎的华昌肉类联合股份公司,成为一片废墟。但此时我也发现,六个炮弹
箱子已经空了,只有最后一个箱子里,还有五颗炮弹。

  工厂的夜班工人们,都灰头土面地在废墟上奔跑着。他们的脚下,是淙淙流淌
的血水。很可能还有人被埋在瓦砾之中,一辆红色的救火车拉着刺耳的警报,从县
城的方向飞驰而来。

  救火车的后边.紧跟着白色的救护车和黄色的汽车吊。可能是电线短路引起了
燃烧,包装车间的废墟上冒起来黄色的火苗子。

  老兰趁着混乱,爬上了矗立在工厂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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