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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四十一炮 莫言-第68章

小说: 四十一炮 莫言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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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稀烂。信封下是一块钢化玻璃板,玻璃板下压着镇长去泰国游玩时和那些艳丽的
人妖的合影。钢化玻璃的硬度超过石头,炮弹的引信撞击上去,没有不发火的道理。

  但是它没有发火。所以它毫无疑问是一发和平弹。何谓和平弹? 事情是这样的,
生产这些炮弹的兵工厂工人,里边有反战分子,他们趁监工不注意时,往炮弹里撒
了一泡尿,所以这些炮弹外表上金光闪闪,里边的火药却受了严重的潮湿,从出厂
那天起,它们就成了哑炮。和平弹有很多种类,我说的只是其中一种。

  还有一种是,弹壳里没有装填火药,而是装进去一只鸽子。还有一种是,弹壳
里没有火药,只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汉字:中日两国人民友好万岁! 这发炮弹
自身成了一个铁饼子,钢化玻璃成了碎渣子,镇长和人妖的照片,直接被砸进了弹
头,照片上的形象还清晰可辨,只是一切都成了反面。

  发射第七枚炮弹时我心痛苦,因为这个该死的老兰低着头站在我母亲的坟墓前。
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头在月光下像个油亮的西瓜,还有他拖得很长的影
子。母亲墓前,是那块我亲手立的墓碑,碑上的字认识我。母亲的形象浮现在我的
面前,仿佛她就站在我的对面,她的身体,挡住了我的炮口。

  娘啊,你让开吧。我说。但她不让开。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她脸上的表情,
是那样的凄苦,让我心头的肉似被一把迟钝的刀子锯着。老头子在我的身旁低声说
:开炮! 好吧,反正母亲已经是死人,死人是不怕炮弹的。我闭着眼睛,将炮弹扔
进了炮膛。轰隆一声响,炮弹穿透了母亲,哭泣着飞走了。转眼之间,它就落在了
母亲的墓碑上,把墓碑炸碎成一堆可以用来铺路的石子。老兰叹着气转过身,对我
喊:罗小通,你还有完没有啊? 当然没完。我接过第八颗炮弹,恼怒地放进炮膛。
炮筒赋予炮弹的方向是肉联厂的伙房。连续七发打不死老兰,炮弹也有些烦恼。所
以它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稍稍地偏离了方向。

  本来我想让它从伙房天窗钻进去的,因为老兰正坐在天窗下喝骨头汤。那一阵
喝骨头汤很是流行,壮阳过后是补钙。那些朝三暮四的营养学家在报纸上发表文章,
在电视台发表讲话,号召人民喝骨头汤补钙。其实老兰的骨头比檀木还要坚硬,哪
里还需要补钙? 黄彪给他熬了一锅马的腿骨汤,加上了调味的芫荽末和去膻气的胡
椒粉,还加了提鲜味的鸡精。老兰坐着喝,黄彪提着勺子站在一旁。老兰喝得满头
大汗,脱去了毛衣,将松开的领带转到肩膀上。我希望炮弹能落到他的碗里,落不
到碗里也要落到锅里。这样即便炸不死他,溅起的热汤也会把他烫伤。但那颗调皮
捣蛋的炮弹,竟然钻进了伙房后边那个红砖砌成的烟囱里,轰隆一声巨响,烟囱躺
到屋顶上。

  第九发炮弹,瞄准了肉联厂内老兰的秘密卧室。这是一间与他的办公室相连的
小屋,里边安着一张宽大的木床。床上的卧具是当时最贵的名牌,散发着一股茉莉
花的清香。卧室的门,外人难以发现。老兰的办公桌下有一个电钮,只要轻轻一按,
墙上那面穿衣大镜子就会往一边滑开,显出一个颜色和墙壁一样的门扇,拧开钥匙,
推开门扇,老兰进去,一按电钮,外边的大镜子就会自动合上。我知道这间卧室的
准确方位,发射前进行了反复的计算,考虑到了月光的阻力,和炮弹的脾气,争取
把误差减少到最低限度,希望这发炮弹不偏不倚地落在床的中央,如果有女人陪老
兰睡觉,那就活该她做个风流鬼。我稳住呼吸,双手佧着这发似乎比前八发沉重一
些的炮弹,让它自然地落进炮膛。炮弹出膛,一溜火光,飞到最高点后,然后平稳
地往下滑翔。那问秘密卧室的一个最明显的标志物是那个老兰请人违法安装的能够
接收境外电视的卫星天线,那玩意儿形状像个大锅,颜色是漂亮的银白色,在月光
照耀下,反射出刺目的白光。那发炮弹,被天线照花了散睛,冒冒失失地钻到肉联
厂的狗栏里,炸死炸伤了十几只几乎变成恶狼的肉狗,还把那高高的木栅栏炸开了
一个豁口,那些没有受伤的狗,犹豫片刻,便如梦初醒般地从豁口里窜出来。我知
道,从此这个地方又多了一群祸害人的畜生。

  我从老头子手中接过了第十发炮弹,刚要发射,但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我原
先瞄准的是老兰那辆从日本进口的皇冠牌高级轿车,我看到老兰躺在后排座位上打
盹儿。司机坐在驾驶座上,也在打盹儿。车停在一栋小楼的前面,似乎在等候什么
人。我瞄准了车前的玻璃,希望炮弹能穿破玻璃冲进去,正好在老兰的怀里爆炸。
即便又是颗臭弹或者又是一颗和平弹,单凭着那股子巨大的惯性,也足可以把老兰
的肚子砸烂。除非他能去换上一套完整的肠胃,否则他就要死掉。但我刚要把炮弹
送进炮膛,老兰的轿车突然发动起来,沿着通向城市的公路,飞快地滑行。我这是
第一次射击移动目标,一时慌了手脚。急中生智,便一手移动着炮筒子,一手让炮
弹进膛。轰隆一声,我感到一阵热浪扑面,火药在炮膛里燃烧时放出的高热使炮筒
子灼热,如果我不是戴着手套,非把皮肉烫焦不可。炮弹追着轿车飞,落在了轿车
屁股的后方,简直成了替老兰送行的牢L 炮。

  真是他妈妈的。

  第十一发炮弹对准的目标,射程很远。在县城和乡镇之间,有一股富含多种矿
物质的温泉,被一个农民企业家开发,建起一个供大款和大官销魂的松林山庄。名
日山庄,哪里有山? 连个土疙瘩都没有,原先有一片坟墓,也被摊平。只有几十棵
黑色的松树,在月光下好似几十炷烟雾,掩映着白色的建筑。那股子浓浓的硫磺气
味,我站在平房上似乎都能闻到。一进大堂,就有美貌的小姐上前招呼,她们穿着
短衫,露着大腿,腰间松松地系着一条布带,只要轻轻一扯,就会赤身裸体。这些
小姐,都用一种奇怪的腔调说话,啁啁啾啾,好像鹦鹉。老兰先在大池子里戏水。
池子中央,站着那个著名的断臂女人。然后他钻进桑拿室,在里边蒸得大汗淋漓。
他换上肥大的短裤,穿一件杏黄色的短袖褂子,进入按摩室,选中了一个肌肉发达
的小姐,让她给他泰国式按摩。那女子搂着老兰,两人好像在摔跤。老兰,你的末
日到了。你洗得如此干净,死了也是个干净的鬼。

  我让炮弹落进炮膛。炮弹飞出,半分钟后,变得像一只洁白的鸽子,带去了我
的信息。老兰,请接应炮弹。小姐手扶头上的横杆,站在老兰背上扭屁股。老兰哼
哼唧唧,不知道是痛苦还是舒服。炮弹又他妈的偏离了目标,一头扎进那个咕嘟咕
嘟冒水的大池子里,炸起一根水柱,然后是水花四溅。那个断臂的大理石女人,脖
子被齐齐地炸断。成群的男女从灯光幽暗的小屋子里跑出来,有的穿着仅能遮丑的
衣服,有的光着屁股。老兰安然无恙,躺在按摩床上,歪着头喝茶,那个小姐,上
半身钻到了床下,屁股高高地翘着。好像一只顾头不顾腚的鸵鸟。

  黄彪家的热炕上,老兰与那个风情万种的小媳妇正在颠鸾倒凤,选择这样的时
机开炮,有失男子汉风度。但对于死者也许是最好的时机。在神魂颠倒时突然死去,
多么幸福。我不能让老兰幸福,也不愿意丧失风度。但我又不能不发炮,于是我将
炮口抬高了一丝,让第十二发炮弹,落到了黄彪家的院子里,平地上炸出来一个能
卧进去一头黄牛的窟窿。黄彪的小媳妇惊叫一声钻进老兰的怀里,老兰拍着她的屁
股说:宝贝,不要害怕,是罗小通那个小鬼在捣乱。放心,他永远打不死我。如果
我死了,他的生活就失去了意义。

  十三据说是一个不祥的数字,那就让第十三发炮弹,把老兰送上西天。老兰此
时正在五通庙里跪拜,大和尚,就是我们这座小庙。当时许多人传言,说跪拜忑五
通神,能使鸡巴增长一倍,不但能使鸡巴增长,还能使人财源茂盛达j 江。老兰预
备了香烛,借着月光潜入庙堂。那时候传说这座小庙里正闹一个吊死鬼,一般的人
明知道此庙灵验,但也不敢来乞求。老兰胆大包天,竟然月夜一人前往。我那时想
不到十年之后,我要在这里与您相见,毫不客气地就将炮口瞄准了庙堂。老兰跪在
五通神前,点燃香烛,烛火映红了他的脸,神像后边传来一阵“嘿嘿”的冷笑。听
了这样的冷笑,一般的人就会毛发倒竖,连滚带爬地逃命,但是老兰不怕。他竟然
学着神像后边的声音,“嘿嘿”地冷笑起来。他端起一根蜡烛,往神像后边照去。
借着烛火,我也看清了那并排而立的五个神像。中间一个人首马身,形象可爱,当
然是一匹小公马。左边两个,一个是人头猪身,一个是人头羊体。右边两个,一个
是人头驴身子,一个被毁,只余残骸,难以辨认原先的形象了。老兰的烛光里,突
然闪出来一张狰狞可怖的嘴脸。我心一惊,我手一松,炮弹落膛,飞向五通神庙,
正中庙堂,轰然爆炸,将四个神像炸毁三个,只余中间那个人头马少年,脸上挂着
永恒的淫荡或者是多情的笑容。老兰顶着满头满脸的泥巴灰尘,从庙里钻出来。

  镇上的谢记馆子,专门制作牛肉丸子,名声传得遥远。这家的主人是个老婆婆,
领着儿子媳妇,每天制作牛肉丸子五百个,多了一个也不做。想吃谢家的牛肉丸子,
必须提前一个星期挂号。为什么谢家的牛肉丸子如此热卖? 自然是因为口味独特。
为什么谢家的牛肉丸子有独特风味? 因为谢家的牛肉丸子是用牛身上最好的肉制成。
更重要的是,谢家的牛肉丸子,不沾铁器,是用竹片从牛身上切割下来,然后放在
捶布石上,用红枣木的棒槌敲成肉泥,然后添加上谢家自制的戗面馒头碎屑,放在
掌心里团弄成球状,与小金橘一起混装在瓦罐里,上屉蒸煮。蒸熟之后,金橘扔掉,
单吃丸子,那奇异的味道啊……炸毁这样一家风味独特的牛肉丸子馆,我的确于心
不忍。谢家婆婆很慈祥,他的儿子还是我的好朋友。但为了消灭老兰,谢婆婆,谢
大哥,对不起了。我一松手,第十四发炮弹飞向天空,不幸与一只南飞的大雁迎头
相撞。大雁粉碎性骨折,炮弹偏离了目标,落在谢家房后的池塘里,掀起了冲天水
柱,将十几条像犁铧一样的大鲫鱼炸成了鱼酱。

  镇上最风流的女人黑妞,真名叫解娜,天生了一副好嗓子。

  “文革”时期她的歌声每天都在大喇叭里播放。因为她的家庭出身不好,影响
了她的锦绣前程,不得不委屈嫁给了一个家庭出身很好的小染匠。染匠天天骑车出
去收布回来染。那时候好布难买,年轻人们,就扯了白色的老棉布,让染匠染成草
绿色,做成军便服,都感到俏得不得了。小染匠的手,是草绿色的,用火碱都洗不
干净他的手。这样的手抚摸着解娜白生生的乳房,悲惨的情景不难想象。于是解娜
红杏出墙。老兰和解娜是多年的老相好,老兰发达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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