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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端木蕻良细说红楼梦-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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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是用自我结束的方法,离开了大观园的。可惜写在原书八十回后的《十独吟》没有给我们存留下来,使我们无法“对照”来看。但有一点是很清楚的,林黛玉对贾府的去向,比任何人都清楚。贾宝玉则认为“金钏儿掉落在井里,有你的就是有你的”。对比之下,贾宝玉认为事物是不动的,时间会为他而停留,他虽然已有雾被华林的预感,但与林黛玉相比,还是属于浑浑噩噩者流,还是落到事物发展的后面,不能把握住自主的命运。

林黛玉一到贾府,就有一种“孤独感”,唯有宝玉和她似曾相识,两人又都以心相许。但是,老太君不是早已说过,不是冤家不聚头吗?两人也时时在纳闷:“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眼里只有你不成?”结果,两人原本一个心,但却多生了枝叶,反弄成“两个心”了。林黛玉还是被“孤独感”缠住,直到毁灭。黛玉感到自己的眼泪越哭越少,直到哭不出眼泪来这一天,也就是黛玉泪尽而逝的这一天。荣华富贵对她没有一丝吸引力,才会落到“奇”字这个点子上。

幸亏“列藏本”复显于世,使我们再联系到林黛玉的“女性观”,才使人感到下过“奇”字的判语,原来并不那么陌生。在这里,还可以让我们知道林黛玉在原作者心目中的分量:在那个混沌的时代里,林黛玉独有那种清醒的女性观,越出所有人之上。她不屑于有大观园中的一切,她是来到这儿随行她的理想的。行不通,她也就以身殉了理想。

三、林黛玉之死

有人问过我,从所谓“探佚学”的角度来估量,林黛玉是怎样死的?我认为从“质本洁来还洁去”这句诗上,可以推断林黛玉是赴水而死的。

水既是生命的泉,又是最洁净的。死在水里,也像水珠经历了三千大千,又回到源头销号一般。

林黛玉活着时,像“娇花照水,弱柳扶风”,她是傍水而生的。大观园诸多院落中,唯独潇湘馆有水相通,这一点似乎也可以印证这个问题。

从开天辟地起,女人就是水作的。生命也是由水来滋生的,生命结束,也复归于水。

庚辰本二十七回脂批说:“《葬花吟》是大观园诸艳之归源小引。”脂砚用“归源”二字,再确切不过了。

黛玉离开离恨天,并没有流泪,她必须到大观园来还泪不可。她到贾府,才得见贾宝玉。像宝玉这种人,不受历史的局限,突破时空,还女性以崇高的地位,认定她们比阿弥陀佛、元始天尊高贵得多。黛玉、宝玉这种相会相得,真可说是天缘凑巧。但是,世界偏偏太小,容不得他们两个。黛玉能够理解宝玉,更能理解他被关锁在大观园,受制于荣、宁二府。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人物,却成了一个无能的蠢材废料。脂砚是懂得这一点的,所以他在一条评语中说:

“补不完的是离恨天,所余之石岂非离恨石乎?而绛珠之泪偏不因离恨而落,为惜其石而落。可见惜其石必惜其人,其人不自惜,而知己能不千方百计为之惜乎?所以绛珠之泪至死不干,万苦不怨,所谓‘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借用《论语》的话)悲夫!’”这一段脂砚批语,也是别的评书人所不及的。

《红楼梦》中,宝玉作《芙蓉女儿诔》,名义是祭“晴雯”,实在是祭“黛玉”,这几乎已是被公认的事了。“素女约于桂岩,宓妃迎于兰渚”,分明是写黛玉赴水而死,这和晴雯绝对挨不着边儿。

第一,这篇《芙蓉女儿诔》,只题芙蓉女儿,没有指名专为晴雯而写。而配称芙蓉女儿的,只有晴雯和黛玉两人,所以可称一明写、一暗指。

第二,这篇诔文是《红楼梦》词赋里最长的一篇,因为它有几层意思,短了就不能说清楚。

第三,本来,这篇诔文在“来兮止兮,君其来耶?”处,就可以休止了,但后面又掀起了一大段,说“若夫鸿蒙而居,寂静以处,虽临于兹,余亦莫睹。……”本来,灵已来临了,是耶?非也?但还看不清楚,所以又引出上面这一段,一直到“……呜呼哀哉!尚飨!”一大段套曲,这一大段就是专为黛玉而写的。

我是这样看的:《红楼梦曲》中“引子”一曲,是以“开辟鸿蒙,谁为情种”开始的。这时,诔文以“若夫鸿蒙而居”,是写灵归天上,灵(情种)的复位。寂静以处,复返鸿蒙,“搴烟萝而为步障,列枪蒲而森行伍……”所以虽因祷祝而降临,但仍然如李夫人的情况一样,还是看不见,只能意想她的活动情景。

这时的灵,才是以潇湘妃子的气势出现的。神女赶来会见于桂岩,宓妃迎接她在兰渚,她在水上征召嵩山的灵妃,传启骊山的仙女,灵龟像对东巡的黄帝时背着洛书出水,百兽如同听到尧舜时的天乐都来献舞,龙潜入赤水而吟唱,凤凰群集在珠林而飞翔……

声势和气魄都不是《洛神赋》中所可比拟的,这才是落实了“潇湘妃子”的形象。在曹雪芹笔下,潇湘妃子可以统领洛神、素女(嫦娥),居于诸女神之上。从这里,更可证明《芙蓉女儿诔》真正是为黛玉而撰写的。从而,更可以认定“潇湘妃子”落实处,也就是黛玉“鸿蒙所居、寂静以处”的地方。从“绛珠仙草”到“潇湘妃子”这段公案才算了结。

林黛玉一生都和水结下不解之缘,她死也是和水分不开的。至于艺术处理和细节描写,那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四、于精微处见性情

《红楼梦》第五十七回:“慧紫鹃情辞试莽玉慈姨妈爱语慰痴颦”。

这里写紫鹃慧而真,和黛玉一样真。写薛姨妈巧言令色的“慈”,扣实了却是假。和薛宝钗一样是假。

紫鹃顺着薛姨妈的话缝,急切地插进试图促成黛玉和宝玉成亲的话儿。因为她知道,这些话要是由薛姨妈口中说出,就大有分量。可是,不但没办到,反而被薛姨妈利用这机会,打进一棵大楔子来。她对黛玉说:“我的儿,你们女孩儿家那里知道,自古道:‘千里姻缘一线牵。’管姻缘的有一位月下老儿,预先注定,暗里只用一根红丝把这两个人的脚绊住,凭你两家那怕隔着海呢,若有姻缘的,终久有机会作成了夫妇。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凭父母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在一处的,以为是定了的亲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红线拴的,再不能到一处。比如你姐妹两个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后来因宝钗引起了黛玉身世之感,薛姨妈又道:“也怨不得她伤心,可怜没父母,到底没个亲人。”又摩挲着黛玉笑道:“好孩子别哭,你见我疼你姐姐你伤心了,你不知我心里更疼你呢。……只是外头不好带出来。他们这里人多嘴杂,说好话的人少,说歹话的人多,不说你无依无靠,为人做人配人疼,只说我们看老太太疼你了,我们也洑上水去了。”

这里,薛姨妈的一片“爱心”,就是黛玉眼前散布一片乌云,把跟前的事物扯到山南海北去,故意使黛玉心理上承受不住。实际上是笑里藏刀,表面上疼黛玉,关怀备至,底里却包藏着一团不可告人的目的。

读者都会记得,宝钗是因为进京候选不中才到贾府来的,到贾府的目的,不正是抱着入主贾府的希望才来的吗?当时,贾府正是热火煎油,处在鼎盛时期,宝钗此来,天时、地利、人和,三点都已占全,她的前景是光辉的。

宝钗完全领会薛姨妈的意图,母女配合无间,落落大方,圆通有术,赢得人人夸赞,个个称扬。宝钗经常以“卫护”黛玉自居,表面上作得很是“老道”。但实质上都是乘机抓黛玉的把柄。

脂砚还清楚记得从黛玉口中说出过“纱窗也没有红娘报”和引用《兵法》中所说的:“守如处女,脱如狡兔”诸话,都被宝钗抓住过,黛玉是顺口说出,压根儿没有任何联想,而偏偏却被宝钗听出,并以“关心”、“爱护”的眼色加以制止。

其实,宝钗既能听出来,可见她自己早已看过这些书了。但她由此显示在人前的,却是精于易理、娴于女则的一位淑女,在大观园女儿行里,她是可以使贾母放心、王夫人满意的一位人物,也是男人们眼中无可挑剔的对象,造成她积少成多的优势。而天真、率直的黛玉,却被周围认为是小心眼儿、斤斤计较、多猜多疑……,在作者的笔下,对宝钗、黛玉二人不但作了鲜明的对比,而且已经深入到人物的底里,对真、假作最细微的揭示。

五、“史鉴”何如“有据”

《红楼梦》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编《怀古诗》”,为咏史诗十首。

其中第九首诗写《西厢记》中的“蒲东寺”,第十首诗写《还魂记》里的“梅花观”。

这组诗,总的题目是咏史的。前八首所咏,都是有史实可据,只有后边两首与“史实无考”。

“蒲东寺”和“梅花观”都是根据艺术家创造出来的人物故事写出来的。按理不应列入“咏史”篇目里面才是。

在这回书中,写众人看了“咏史诗”都同声叫好时,唯有薛宝钗提出异议,说道:“前八首,都是‘史鉴’上有据的,后二首却无考,我们也不大懂得,不如另作两首为是。”黛玉忙拦道:“这宝姐姐也忒‘胶柱鼓瑟’矫揉造作了。这两首虽于‘史鉴’上无考,咱们虽不曾看这些外传,不知底里,难道咱们连两本戏也没有见过不成?那三岁孩子也知道,何况咱们?”探春便道:“这话正是了。”这时,曹雪芹也为林妹妹说:“若云无年代可考……假借汉唐等年纪添缀,又何难也……不过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哉!……岂不省了口舌是非之害、腿脚奔忙之苦。”

其实,宝钗在这番话里,一方面“假撇清”说“自己也不大懂得”,因为在她心目中,是把《西厢记》和《还魂记》派作“邪书”之类,话里说“我们也不大懂得”,意思是指派唯有黛玉才懂得,把球踢给了黛玉,这儿就泄露了自己的心机。

在“庚辰本”中,脂砚在这儿批写道:“余谓颦儿必有来讽,不意竟有此饰词代为解释,此则真心以待宝钗也。”

这条批语说得很对,可惜另外还有一点,脂砚未予指出,作者在宝钗口中用的是“我们”来包括黛玉在内的称谓,而黛玉却用“咱们”相称,证明黛玉对待宝钗是无间无隙,在推心置腹地说话,而宝钗却用“我们”。在这个小段中,一用“咱们”,一用“我们”,泾渭分明,以小见大,可见作者对塑造二人的为人,一丝儿也不放过。

六、“铁门槛”和“一刀两断”

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从哪本书上摘录下来一段王夫之的话,他是这样说的:

烟云泉石,花鸟苔林,金铺绣帐,寓意则灵。身之所历,目之所见,是铁门槛。

这几句话,说平凡也平凡,说不平凡也不平凡。不平凡的是,王夫之居然说“身之所历,目之所见”是“铁门槛”。

这真如禅宗的“当头棒喝”!

我国一向崇尚自然,凡是顶礼泉林的艺术家,从来都受人爱戴。巢父、陶渊明、阮籍、嵇康、顾恺之、刘希夷、温飞卿、倪云林、唐寅、祝枝山……人们都认为唯有他们才是高人,天地灵气,山水佳音,都由他们主领掌握。至于“金铺绣帐”,则是鄙俗不堪的事物,没有任何艺术价值,而只有藏垢纳污的用场。但是,王夫之却把这些“金铺绣帐”庸俗事物,和高雅超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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