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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读书 1979年-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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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晃晃的玻璃柜,一排排整齐的书,在重庆的昏黄的电灯光下,越发显得寂寞。
    三大类书店之外,还有很特殊的一家,就是《新华日报》门市部。那里顾客也少,因为人们不大敢去。但毛主席的《论持久战》、《论新阶段》,延安解放社出版的书,这些都只在那里才能买着,因此往往又不得不去。去时总是假装偶然经过,暗暗看清楚门前似乎没有特务模样的人,才一下子闪进去。在里面尽量不逗留,不看别人,买好书,藏进口袋,再闪出来,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开去。其实大家都知道,附近决不会没有特务监视。但估计一般情况之下,单是去买买书,也许还不会出太大的问题。反共高潮一来,那里可也就是门可罗雀了。那里的店员,一看就和一般店员不一样,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战士在岗位上一样的严肃,对每一个进来的人投以警惕的一瞥。1940年春间,我在宜昌时,《新华日报》宜昌代销处一个青年,也是这种经常保持严肃和警惕的样子。我便以一个素不相识的顾客的身份,信任地把投给《新华日报》的稿请他转交。当时虽有朋友警告我,说那只是代销处,政治上未必可靠。但不久,投的稿便在《新华日报》上发表出来,我也并没有因此遭到什么灾祸。
    进进书店,就有遭祸的可能,今天常去新华书店的青年读者们,大概是很难想象的。但在三四十年前,在国民党的黑暗王国里,进步书刊的光芒怎样发挥不可抗拒的威力,今天的青年读者们恐怕也很难想象。
    1938年我随家庭逃难,经过九江、南昌、株洲、衡阳而至桂林,后来又经柳州、贵阳而至重庆,每到一个城市,哪怕只住一天两天,我都首先去找生活书店或其代销店,站在那里,一本一本地看,不厌重复,不论深浅,碰到就看。1938年这些城市是否全都有了生活书店,现在说不准;但当时这些城市的书店里,全都找得到生活书店和其他进步书店的书,却是清清楚楚记得的。不管所到的城市再陌生,只要一找到这些书,就象那个为我所一心向往的光辉的世界,也在这陌生的城市里出现了。那时湘桂铁路还没有通,我们在衡阳等车去桂林,住了十天,我就天天待在书店里,后来曾有诗句回忆道:“经旬淹滞惟披卷”。除这以外,关于衡阳的一切,全没有留在记忆里。
    遗憾的是,没有钱买书,只能站在书店里看,而能够这样看的时间又有限。匆匆经过的城市不必说,便是桂林,虽然1938年下半年住了几个月,但为了吃饭,在一个机关里当了一名抄写员,每天八小时关在办公室里,也没有时间常跑书店。《资本论》的出版,是我在桂林时候读书界的一件大事。这样的书,实在不可能站在书店里看,便咬咬牙买了一套回来。这是我所有的第一部大部头的名著,那纯白封面上一条红道,我是怎样地百看不厌呀!我一下班就打开书来啃,啃到“地租论”,实在有些啃不动,带着它到了四川,后来是连同一小箱在当时都足以招致杀身之祸的书一起忍痛烧掉了。如果有足够的时间让我在书店里看,这些书都不会咬牙去买的。
    1940年夏秋几个月间在重庆的失业流浪生活,终于弥补了这个遗憾。
    当时我除了一小包衣服,一条薄被而外,一无所有。住在一间小楼房里,屋顶在大轰炸中震开一个大洞,仰面可见天空。室内只有一张破桌,一条破凳。人睡在楼板上,遇到“巴山夜雨”,可就毫无诗意,只好把薄被卷起来放在破桌上,人坐在破凳上等天亮。后来搬到两路口附近,房子较好,夜雨不必担忧。这是一个亲戚租的,他们躲轰炸疏散下乡,仍然保持着租赁权。屋内连破桌破凳都没有。而且那一片房屋都没有居人,路灯也停了,整个区域夜晚一片漆黑。我就一个人睡在这没有灯没有人的区域的一座空楼的空荡荡的地板上。
    但是,一个十八岁的青年,对这一切都不会在乎的;单凭憧憬和追求,就能够高高兴兴地活下去。还住在那间抬头可见天空的小破楼上时,我就曾幻想一面靠投稿换来生活费,一面在书店里读书,就这样活下去,不必找什么职业。当时的《读书月报》上居然刊用了我的一篇投稿,得的一小笔稿费,维持了好多天的生活。但其他投稿都没有发表,吃饭的钱还得另行设法。当时重庆还有几个穷朋友、穷同乡,我轮流着向他们每次借几毛钱,够吃两顿烧饼或“豆花饭”的,就足够在武库街上消磨一天了。总是从生活书店开始,一家一家看过去。每进一家,先浏览一遍,如果有什么昨天还没有摆出来的新书刊,便拿来翻阅一下。然后,拿起昨天决定要读的,从头仔细读下去,一本读完又读一本。有些太大部头的书,现在记得的例如葛名中的《科学的哲学》,老站在一家书店看,自己似乎也不大好意思;看到一个段落,便记住页码,换一家接着看,好在几家进步书店卖的书都是大同小异的。那时兴趣全在理论,文艺书刊不大看。但对文艺毫无轻视之意。凡在这些书店出售的书刊,凡是这些书刊的作者和编者的名字,不管读过没有读过,我一律崇敬地看熟记牢,把他们都当作自己的引导者。例如,沈志远这个名字,在我当时心目中就有特别的份量。先前,我学哲学的第一部书,就是他翻译的米丁的《辩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现在,我又无限景慕地读着他主编的大型理论刊物《理论与现实》。抗战前的《东方杂志》《小说月报》我读过,但从抗战爆发以来,《理论与现实》这样每期厚厚一大本的刊物,我还是第一次接触。何况那上面的几乎每一篇文章,都是稍一翻看,就那么强烈地吸引着我。不行,这不能光是站在书店里看看!于是从借来的几毛钱中,每天少吃一顿,或每顿少吃一碗,省出钱,把它买回来。
    挟着这样买来的《理论与现实》,从武库街快步走回两路口,在那一片黑暗的区域里摸索着进门,上楼,点起蜡烛,睡在空荡荡的楼板上,就着烛光读起来。那些理论文章,似乎每一句都解决了我正要求解决的问题。举一个例子:当时正讨论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关系,讨论三民主义中最革命的部份究竟是民生主义还是民权主义。钱俊瑞同志主张是民权主义而不是民生主义,实际上就是说,中国革命从民主主义阶段向社会主义阶段发展,必须依靠人民群众的充分发动。他的文章指出,孙中山的民生主义,是“望远镜中的社会主义,显微镜下的资本主义”。我读到这个警句时的兴奋心情是难以形容的。我不仅是佩服这位理论家,更由此想到,马列主义的威力真是无比巨大,有了马列主义,这么复杂的问题,一句话就这么精辟地说得清清楚楚。关于“民族形式”问题的讨论文章,也在《理论与现实》上发表,我都仔细读了,却没有怎么弄懂。
    这样的夜读之乐,并不是天天能享受。因为蜡烛必须十分节约地使用,通常总是稍微看一会书,就把它熄掉。睡不着,便躺在空荡荡的楼板上,听着老鼠在什么地方驰骋,有时竟跑到我的枕边。我还是思考着书刊上讨论的那些大问题,觉得这些都同我有关,都必须得到明确的解决。
    偶或多借到几毛钱,那就是我充分享受夜读之乐的时候了。两顿饭照例还是烧饼或“豆花饭”,多余的钱并不留到明天用,而是多买两枝“僧帽牌”蜡烛,再买两小包辣牛肉干。我就躺在楼板上,尽情地点着蜡烛,慢慢嚼着辣牛肉干,完全沉浸在心爱的书刊里,直到很深很深的深夜。第二天将近中午才醒来,又兴冲冲地赶到武库街去,索性免去午饭,一直看到下午肚子咕咕叫的时候才去吃一顿。
    我不知道当时书店里人们的眼中,我是什么一个形象。我看他们,都很顺眼,就是说,没有一个衣服笔挺、皮鞋雪亮、红光满面的人。经常站在武库街几家进步书店看书的青年,大体上都是衣败履穿,蓬头乱发,然而目光炯炯,桀傲不驯的样子。间或有点“非我族类”的气味的人走进来,马上就会受到大家警惕的注视。如果他也流连不去,大家就会望望然而去之了。但如果他进来一看就走,同样令人猜疑,给书店带来异样的空气。
    当时和我一起站在那几家书店看书的青年,今天不知都在哪里。他们应该都还记得生活里的这一段,记得当时国民党统治区每一家进步书店就是一个战斗堡垒的事实,并且不管后来的经历和遭遇,不管作者和读者的情况如何千变万化,应该都怀着感激的心情回想当年那几家书店的那些用粗劣的土纸印刷的书刊。至于我自己,四十年来马列主义的书根本没有读懂,到今天马列主义的基本常识我还是一窍不通,但我仍然很宝贵这一段回忆,因为我相信,当时和我一道站在书店读书的青年,绝大多数肯定是从那时起,真正走上了马列主义的道路。不管怎样说,路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生长在光明中的青年,常常说“黑暗的旧社会”。一点不错,旧社会是黑暗的。但光明的新社会又是怎样来的呢?它不是天上掉下、天外飞来的,而正是黑暗的旧社会中千千万万人争取来的。谁如果不了解任何黑暗之中,都有千千万万追求光明、争取光明的人们,谁如果不了解正是在抗战时期黑暗统治中心的重庆,就有着红岩,有着曾家岩五十号,有着化龙桥,有着武库街,有着武库街上几类书店的鲜明的对比,有着几家进步书店所教育过引导过的千千万万青年,有着《新华日报》门市部的那些严肃而警惕的店员和紧张而警惕的顾客,谁就没有真正懂得什么是黑暗的旧社会,更没有真正懂得什么是光明的新社会。
    在祖国的茫茫大地上,区区一条武库街,是微不足道的。比起今天北京王府井大街上的巍峨的新华书店大楼,当年武库街上那几家进步书店都是简陋不堪的。然而,三十二年来,我忘不了它们。经过文化大革命,我更要套鲁迅先生的话来说:我总要上下四方寻求,得到一种最黑最黑最黑的咒文,先来诅咒那些捏造所谓“三十年代出版黑线”,来诬蔑生活书店等国统区进步书店的家伙。即使人死了真有灵魂,因这最恶的心,应该堕入地狱,也将决不改悔,总要先来诅咒一切诬蔑国统区进步书店的家伙。
     
    1978年冬至日

舒芜
延安
《我曾为毛战斗》节录

    访问窑洞的人们
     
    我们到达延安的广场,受到热烈的欢迎。穿着蓝色服装的男女,从四面八方汇集在这里。红军战士仍然穿着冬天的黑军服,他们尖形的军帽上,红星闪闪。
    “欢迎你到延安来!”艾格妮丝·史沫特莱站在我的面前,她那被阳光晒黑的脸上,露出微笑。艾格妮丝穿着棉制服,她奕奕的神采,是我未曾见过的。和她一起来的是一位年轻的中国妇女,她是译员吴小姐,我在西安早就认识她了。
    按原先的约定,我就睡在艾格妮丝的炕上。当时,延安的市民只有一小部分仍然留在自己的家里,绝大部分人,由于战争爆发那一年受到日军飞机的猛烈轰炸,都离开了遭受破坏的市街,住到窑洞里。从正面看过去,陡峭的山坡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窑洞。这些窑洞,在水平方向排成行,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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