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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红妆俊仵作-第8章

小说: 红妆俊仵作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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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圆的手微停,瞅着一只小麻雀飞到了水盆边上,蹦跳两步又展翅高飞。陶知行目光随之放远,落到了回廊另一头的小亭中。

临县的几位大人一早来到了府里,在小亭石桌上摆了棋盘、棋子,石阶上架了炭盆铁壶煮茶,看似十分专注地研究棋艺。众人有时大笑出声,有时争执不下,模样非常地投入;若不是他们围着一张棋盘,她会以为几位大人谈论的是国家大事。

陶知行黑眸落在一张白净带笑的侧脸。魏师爷说大人缠了他三年,日日在亭中下棋对弈,夜夜在书房钻研棋谱,如今又邀人过府下棋,说大人爱棋成痴应当不假。

……望着那总带着浅浅笑意的脸庞,陶知行想起那个她在小亭中大口吃肉却老被打断、顺带听到了很多她并不想知道的事的午後。

不想知道的事……好比说,她的验屍结果让一个十岁的孩童定罪;好比说,魏师爷在外人看来是大人的左右手,实则是被派来监视大人的一举一动;好比说,大人手中握有某样重要的东西。

她并不想知道这些。

一旦听见了,该想的,是如何消去、忘却。

远方忽而转大的谈话声打断了思绪,陶知行皱了皱眉,移开视线,又专心地拿着草在水面画圆。

她的世界约莫就是这副石盆装水的模样吧?装不满,也倒不干,风再如何吹皲,草再如何划过,也只是在表面,烙不下痕迹……

手中的草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水面,陶知行又趴低了身子。

「阿九……阿九!」

意识过来时,几声叫唤由远而近,陶知行循声看去,是一府中小仆。

就见他快步来到自己面前,递出手中一张对折的纸条。

「大人交代要交给阿九,请阿九即刻过目。」小仆说着。

将长长的草衔在嘴边,陶知行依言接过,却未打开,直觉望向回廊另一头。

小仆也跟着瞥了眼无人的廊下,道:「大人带着三位大人与魏师爷、贾护卫上碧落阁去了。」

上青楼呀……还以为他与其他当官的有多麽不同呢。应了声,见小仆退下,陶知行低头打开手中纸条。

沉稳的字迹写着:其一,麻香。其二,书房,西二。

「……」打哑谜?陶知行嘴角抽了下。

麻香指的应是大人赠与她的麻香堂麻油……是了,那日大人似乎提及有两件事要同她说,不过那时她沉迷于纯正金标牧童戏水瓶身,没留意大人後来说了些什麽。

书房、西二……指的又是什麽?

府里有书房的,就只有大人和魏师爷……转转眼,陶知行吐掉口中的草,回身迈步。

推开门,一股淡淡松墨香。

陶知行立在敞开的门边,环顾阴暗窄小的书房内。

本就不甚宽敞的房内被书架围起,遮了窗,只留了一点隙缝,於是显得昏暗。四面靠墙摆放书架,相隔一人能通过的距离,再摆了第二围书架。陶知行来到狭小的走道中抬头,书籍一层迭一层,令她顿时有些头晕。

书房中央一张长案,案上是文房四宝、棋盘棋子,几本棋谱摊开,一本压一本,细看最上头那本,朱色的字迹圈了几圈。

「西、二?」按着棋谱经纬读出,陶知行弓起纤指,挠挠头顶。她再一次摊开了手中纸条,盯着西二两字。

不是巧合?

可是真的太难懂了……陶知行斜靠在案上,双手环胸;那刻,日落西山,些许光线穿过窗、穿过书间隙缝,染了书房一束暖意。

呃,该不会……这也不是巧合?

陶知行缓缓转向书房西面,看了老半天,看到天都黑了,她点上灯,来到书架间翻着一本又一本的棋谱,忽地发觉靠墙的书架下层,最阴暗处有几口蒙尘的箱子,她蹲下身将之一一拉出。

抹开了尘,手中的灯照在箱上的字。甯武七年、甯武八年、甯武九年、明永一年、明永二年……

直觉地解了箱封,打开。

手抄的陈年案帐数本相迭,几捆布包摊开後是各式检验器具,当中一包令她手中一顿,只因上头绣着大哥的名字。

这捆器具她自是识得,是陶氏检验用具,由家族中领後辈入门的长辈传下,她也有一副;只是她的多加改造,与眼前大哥从前用过的传统器具相比,已有多处相异。

仵作各派有各自手法,检验器具向来不外借,此物曾是大哥的,又怎麽会到了大人手上?大哥在京中的最後几年已是无心仵作工作,但能让他将器具相赠,想必深得大哥信任。

信任?

……这是为何大哥连代代相传的陶氏检验录也能奉送?甚至连百劝不听、恨不得锁在自家地窖中直至醒悟的小妹,也能放心相托两年之久……

陶家人一向相信证据多於其它,至少,她难以将信任投注在一个活人身上;能得大哥完全信任之人,是怎麽样的一个人呢?

只一瞬,陶知行甩甩头,甩掉这陌生又莫名的念头。研究一个活人是没有意义的,因为理解了他的当下,并不代表能永久理解,更无法判断其行径;没有意义,自然不该多花心思。

握着手中的布包,考虑了片刻,陶知行又往箱中深处挖着。这箱东西不是活物,在福平的日子也还有许久,既然如此,就……打发打发也好。

这麽想着,陶知行翻出了整箱的陈旧物品後,箱底一张雪白新纸写道

带走。



第五章

「大人,日阳怎麽不记得从前您是这麽样的一个人?」

软软的声音,微微的香气,昏昏的烛光穿过细雕灯罩映出一山迭一山的剪影。在这令人舒心的房中,江兰舟侧身躺在床上,眼轻阖,过了许久才回问:「怎样的人?」

不远处的木圆桌前,偏艳的长相,日阳一身牡丹怒放的红衫,迳自斟酒喝着。听闻那问话,她娇笑一声,仿佛笑他的问话太过刻意,毕竟今晚临近福平三县的县令全都来到了碧落阁,甘鸨母的嘴都快笑到裂开了哪。

「来日阳这儿,不就是贪图一餐好食、一夜好眠吗?今儿带了一夥人来,

应酬了整晚,这不像您。」娇柔的语气里,不掩嘲弄。

日阳说话一向直,就跟鹰语一样,追根究柢也是他纵容出来的。是他活该吧。江兰舟无奈地回着:「府里有人日夜盯着,自然吃不好吃、睡不好睡,来你这只求一夜安枕。今日是顺着几位大人的意,甘鸨母自会明白这都是你日阳的客,我待你好,你就别挖苦我了吧。」

「……日阳何时计较有没有客人上门点牌了?,」她轻哼了声,瞟了眼就快睡着的江兰舟,转道:「倒是自年初您就没来过了。日阳听说大人忙着杀人案子,还以为您肯定忙得昏天暗地的,想不到今儿一见,气色挺好……近来,都睡得安稳?」

那问话,令得江兰舟又是一阵沉默。

的确,他很难睡得安稳。

从前并不浅眠,然而如今阖眼,时常辗转,思绪有如转不停的陀螺,绕着旋着奔着,成日不停;至好不容易缓了缓,却遭挥鞭抽打,只有在疲累得就要倒下时,他才终於不支昏厥过去一般,得片刻休息。

江兰舟选在日阳的房里昏睡,毫无防备地昏睡。数年来他说不出口,但在心里有抹鬼魅穷追不舍。

鬼魅伤不了人,他这麽告诉自己;若有日谁追上了他,制裁了他,江兰舟希望是在日阳的房里。

这样至少,他最後还能再看那墙上映上的山景一眼

眼未睁,浮现脑中的不是灯上罩着的,每回看着看着,便能静下心的纸剪山水;莫名浮现的是那个满鼻子猪肉咸香的午後,某个低头猛啃猪腿的身影。一笑,而後敛笑。

江兰舟回忆,初见陶知行时,在掏空了内脏那具猪屍上头拿过肉包堵住嘴的模样,那眼神透露出对外界一切事物的不在意,令他难以忘怀。起先对一个年纪不过十七、八的仵作,其检验手法如何,心中存有极大的疑问与不信任;然而在亲眼见过陶知行验屍後,见他心无旁骛、锲而不舍,只为找到一样证据来证明自身推断无误後,不得不心服口服。

陶知行看得见生死,也分得清生死,只是选择了在远处旁观,没有太多情感干扰,於是看得更细微。

……是从他们回到福平开始的,抑或是更早之前?江兰舟会将自己与陶知行做比较对於案情,谁估得准、谁费心多,对於看待事物的方式,何处相似、何处相异?

为何比较,他说不上来。

可能,最早的时候认为老友知方与自己能交心,也志趣相投,才会不自觉地在陶知行身上找寻与其兄相似之处,盼能再得一知己。

说到底,是他太寂寞了?

纵然身边有贾立、有鹰语,还有日阳,陶知行仍是不同的。陶知行不清楚、也未参与他的过去,最重要的是,他没有立场,没有偏颇;单单,说出所见事实,而不妄加审判。

在陶知行眼里,有是非,但没有对错。

江兰舟依然未睁眼,只是拧了拧眉间。日阳方才问他是否睡得安稳,回想那日亭中,闻着油腻肉香,他沉沉睡去,不是昏睡,也并非累倒……

太久不曾经历闲适阖眼,於是耿耿於怀。

日阳提及了,他才恍然原来当时能睡得沉,是因心中安稳。

两年,太短。

骞地窜出了这想法,江兰舟自嘲摇头。他不只寂寞,还开始贪了?

然而会在此时此地想起陶知行,也当真太奇怪了些……

「大人?」许久不闻他回话,日阳唤了声,又问:「听闻大人府里多了位住客,还是位俊俏的小哥,何时能带来给日阳瞧瞧?」

那问话着实打断了他的思绪,让江兰舟笑出声。「旁人都问怎麽让个仵作入住府里,日阳却关心其长相吗?」想来也是可笑,分明他与陶知行皆对检验一事在行,一人为官,一人却被称做仵作,遭受全然不同的待遇眼光。

日阳也笑。「那是旁人不懂大人性情。」

「哦?」他不禁挑眉问:「那麽你懂吗,日阳?」

闭了闭眼,她说道:「大人曾对日阳说,只消日阳点头,便为我赎了身。连青楼女子都能带在身边,收一两个仵作住到府里,又有何出奇?」

听着那话,江兰舟缓缓睁眼,与她对视。「那,你考虑得如何?」

「大人都问了几回了,还不明白日阳心意吗?」日阳浅笑,掩去了苦楚,平添一点韵味。几乎半辈子在青楼中卖身,要为她赎身者众,但又有谁能许她一世平静?曾有的那一人,如今已不在;若她贪图离开青楼,而跳入另一处喧嚣,是有些本末倒置。

江兰舟不说话。

为免日後他再问起,日阳索性直说了:「大人,您若对日阳是男女之

情,能许诺不离不弃,或许日阳会愿意伴您左右;可您的心装着太多事,

又曾对谁真用过情呢?」

江兰舟没有回答。

日阳说得没错,他会有此提议,并非源自珍视对方的男女之情,而是一种罪恶补偿……会不会,想着为日阳赎身是挽救了她,实则并非他所想的美好,只是夺了她的归处,将之关进另一个牢笼?

日阳的心在三年前已被刮碎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若不能等到真心对待之人,那便空着吧。

「我明白了,就照你的意思吧。」

烛火摇曳,墙上纸剪山水晃动着,江兰舟又闭上了眼,翻过身。

大人不是不高兴,但她每每推却那好意,怕是会令他内疚加深吧。

三年前,她失去了世上唯一的依靠。她怪过大人、怨过大人,甚至深深恨过;若非大人利益熏心,卷入大理寺与刑部两位大人持续了几十年的权力斗争,又怎麽会害了忠心的那人?

……心伤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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