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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蛮后-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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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令蛮将鞋袜重新穿整了,也不顾腿上的泥浆,直接进了东厢房。麇谷老神在在地坐在八仙桌旁,手旁摆了一整套银光闪闪的长针,粗细不一,长短不同,苏令蛮看得心里直发憷。
  但她到底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不过略一犹豫,人已到了房内:“居士。”
  “坐。”麇谷轻描淡写地道。
  苏令蛮顺势在他下首位坐下,伸手递过,麇谷搭在脉上好一会,脸色逐渐凝重起来,并一一查验了口腔,耳后,沉吟良久,直把苏令蛮弄得心里惴惴不安,才道:
  “你这疾,非病,实为中毒。”
  

第24章 赏梅宴(八)
  东厢房内死一般的寂。
  麇谷居士叹了一声:
  “老夫之前诊脉不细; 原以为你是形经紊乱,导致内郁外发,如今看来; 不止这一重因。你实是中了一种毒; 此毒为慢性,日日入口,虽不至致命; 却会让人面目全非。且看; 你舌苔厚白,耳后青斑,若非你经常锻炼,呵呵。”
  “如何?”
  “那要比你如今还大一个半。”
  ——比如今的她还大一个半?想到那场景; 苏令蛮忍不住浑身颤了颤,怕是连揽月居的门都得特制了!
  “何其毒也!”苏令蛮不禁坐直身子,指甲几乎刺破掌心:“可能解?”
  “自然能。”
  麇谷居士捋了捋八字胡:“待老夫为你放血行针十日; 配上特殊汤剂; 这毒便可自去也。只是……”
  “只是什么?”苏令蛮最恨这等有话不好好说; 非得吞吞吐吐卖个关子的,偏麇谷这老头偏爱这一套,急得人想跳墙。
  麇谷面色肃然; 目含怜悯; 他这辈子见过的太多,可对一个小女娃娃便施展这般阴毒手段之人,也着实见所未见; 闻所未闻。何况这离覆子之毒,寻常人根本不知晓,也不知那人为何要大费周章如此对付一个小娃娃。
  “你中毒年限太久,毒入宫胞,以后恐难孕子嗣。”
  在这样的时代,一个女人若不能孕育子嗣,几乎等于判了死刑。
  苏令蛮心中蓦地一空,鼻梁酸涩,忽而有泪意上涌。她一点都想不明白,究竟是谁要处心积虑地对付她,甚至在她还是垂髫孩童之时,便预谋着要毁了她的将来。
  花期未至,而花已半谢。
  狼冶怔怔地走进来,面上的欢快消失无踪,苏令蛮极力眨去眼中的泪意,莞尔一笑:“无妨,我本也不打算嫁人。”
  林中太阳本便不盛,此时细碎地洒进来,恰恰照不到苏令蛮那一隅,她宽宽胖胖的身形微缩成一团隐在暗处,让人看了便心中无端端一揪。
  麇谷居士伸手抚了抚她头顶,露出自己都不曾意料到的温柔:“傻丫头,事情未至绝境,又何必自馁?老夫虽不能解,可老夫的师傅能解。只是……”
  他为难地看着眼前的胖娘子,“你现下……恐污了师傅眼睛。”
  “居士,您这说话老爱大喘气的毛病可得改改了。”苏令蛮挤了个鬼脸,笑了起来:“鬼谷子果然与名不虚传。居士不妨先帮我将毒解了,我阿蛮既能做胖子中的万里挑一,便也能做这瘦中美人!”
  狼冶着实不太懂女人——尤其是眼前的小娘子,眼看要哭,忽而又笑,疯子似的。
  苏令蛮略振作心神,便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将害了她的内鬼揪出来。
  世上绝无无缘无故地暗害,一切都其来有自,何况这般日日年年的下毒,若非有极大仇怨,谁会来做?而又有谁,有这般恒心手段,买通了她身边之人下毒?
  不过,苏令蛮还有一点想不通。
  若想害她,又有那本事差遣她身边之人,为何不直接下毒毒死她,非得绕那么一大圈子,图什么?
  “好!好得很!”麇谷居士第一回 觉着自己以往是大错特错,世上好儿郎千千万,却也有大气磅礴之女郎!他就觉得眼前小丫头甚合心意,不拘泥于世情,拿得起放得下。
  “你叫阿蛮,可对?”苏令蛮点点头。
  “阿蛮,这半月你就安安心心地住在老夫这,老夫保准将你治好,再赠你副养肤的方子,你好好养着,届时,老夫亲自待你去师傅那,让他出手为你诊治!”
  “当真?!”苏令蛮心花怒放地站了起来,细碎的阳光洒在晶亮的瞳仁里,透着光,笑了开来。
  狼冶也惊了,若说此前居士出手诊治面上还有些不情不愿,此时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竟连鬼谷子那都打了包票,实在第一回 见。
  麇谷哈哈大笑,两条法令纹陷得更深,鼻翼翕动:“当真。”
  “说好可不许反悔了?”她伸出大拇指晃了晃:“按章打钩,谁变谁小狗!”
  麇谷:“……”
  他也不知今儿个是吃错什么药了,竟肯做这幼稚之事,无奈地伸出大拇指往上摁了摁,“好,谁变谁小狗。”
  “小郎君,可有空帮个忙?”
  “说吧。”狼冶嘴角带笑,看来心情极好。
  苏令蛮从腰间扯下一块玉珏递了过去:“去林外找我家小八,就是你晨间看到那个扎了两个小揪的,你让她帮我回去拿些换洗衣物过来,等等,”她抬头在屋内寻了会,终于在角落找到一管狼毫,在随身绸帕上匆匆写就,也一并给了狼冶道:
  “交代小八此物交给巧心,让她给小郎君,便说……便说这几日府里劳他看着了。”
  “你母亲那可有话要交代?”狼冶看也未看,将帕子随便叠了叠就塞进袖里,苏令蛮征了怔,半晌才笑着摇头道:“不必了。”
  随着门帘子轻晃了晃,狼冶抬脚便出了房门。
  苏令蛮半眯着眼,懒懒地躺在美人靠上。阳光透过半开的窗轻轻洒进来,给周围镶了层金边。身上的大麾已然解开,她将裤腿上的泥用布擦干净了,便老实不客气地晒起了太阳。
  “咔啦——”一声,麇谷毫不留情地将窗关上了,“一会你要扎针,不能见风。”
  苏令蛮乖巧地应了声,眼见麇谷拿着针包过来,眼睫便不由自主地颤动,她深吸了口气,猛地将手伸了出去:“居士,扎吧!”
  麇谷面无表情地拍落她手,“换一只。”
  接下来之事,苏令蛮再不肯回顾。她从未想到一根针居然会这么疼,从脑袋到手臂到小腿,她被扎得跟只刺猬没什么两样,每根针尖都跟钻进了骨头缝似的,让她疼得直抽抽,扎完一边换一边,而每隔一炷香时间,麇谷还会以小刀割皮放血。
  苏令蛮深深觉得,这一趟下来,自己这身肥肉估摸也会瘦上好大一圈——纯粹是折腾瘦的。
  不知过了多久,麇谷终于停下了扎针,一根根地往回收。
  “阿蛮,好了。”
  “接下来还有十四日,日日如此,一会狼冶煎的汤剂你记得喝了。”
  麇谷收起针包,脸现疲倦之色,这一次行针放血经历了将近六个时辰,他治了多久,便站了多久。
  苏令蛮欲起身坐起,却被麇谷阻止了,“歇着吧,你今日也累了,不必起来。”
  “多,多谢居士。”许是自小关切的人少,但凡出现个对她好的,苏令蛮便忍不住内心翻涌,可翻腾的谢意到了嘴边又也吐不出口,反倒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无事。”麇谷神秘地朝她笑了笑,“正好老夫新想了个法子,试试效果。”他颠了颠手中盛了小半碗血的瓷碗,“可惜还不够多。”
  苏令蛮浑身一凉:“居士这放血莫非……”
  “莫多想,行针逼血,是为了清除你体内的余毒。只不过……老夫一不小心多放了点,正好给你换换血,反正你壮,莫怕。一会记得喝碗猪血汤,老夫让狼冶煮了。”
  苏令蛮欲哭无泪:“居士,阿蛮可不是那血猪。”
  麇谷拍拍她,不负责任地袖着手晃悠出了门,摆摆手又吩咐了遍:“一会记得喝猪血汤,多多益善。”
  苏令蛮命门被制,便是不忿也只能乖乖闭嘴,她朝天懒躺了会,突然道:“绿萝,你在么?”
  绿萝“恩”了声。
  “那你说说我身边那人会是谁?”
  果然,一如既往的沉寂。
  苏令蛮本来也没指望绿萝回答,自言自语道:“巧心自小便跟在我身边,家生子,我二人情意甚笃,不可能。小八虽来得晚,但素来对我忠心耿耿,性子又直,更不可能是她。可能日日接触我饮食的,出了这两人,其余人都近不得身啊。”
  “小刀……小杨……”
  揽月居的人都被苏令蛮念叨了个遍,绿萝听得脑袋犯浑,忍不住开口道:“正院的呢?”
  “阿娘那的?”
  果然是一叶障目。
  苏令蛮蓦地坐了起来,指尖传来一阵剧痛,十指连心,她“嘶”了声,及时止住了叫声。阿娘那的……
  “你想到了?”绿萝有些好奇。
  “不,我只是突然觉得,”苏令蛮转过头,茫然道,“我不太明白。”她以前虽饱受嘲笑、欺辱,却从未要反欺旁人。也从未想过人心会险恶至此,在她幼时便处心积虑要毁了她。
  ——为什么呢?
  绿萝看着苏令蛮的面色,抚了抚胸口,不知怎的,那里有块东西要浮起来,让她想为眼前之人落一落泪。
  作者有话要说:
  提示:里边所有关于药材、医术,纯属作者胡扯,请勿当真。


第25章 赏梅宴(九)
  半月时间; 如白驹过隙,一晃眼就过了。
  但对苏令蛮而言,这半月简直是度日如年; 几乎要熬白了头发。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接连十几日没运动,她都能感觉这身肥油像见了光,蹭蹭蹭地被狠狠涮下去了一层。
  “今儿个可是最后一日了。”
  “是; 最后一日了。”苏令蛮咬牙忍着身上窸窸窣窣的麻痒; 问道:“居士,阿蛮一直想问个事。”
  “说。”麇谷在她头顶落了一针,手又快又稳,还摁着针头往里钻了钻; 苏令蛮忍不住呻吟了声,咬牙道:“当年您为宇文将军刮骨疗毒之时,他可有骂娘?”
  “……?”
  麇谷落针的手停了停; 没明白她意思; 难得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阿蛮想骂。”
  苏令蛮扁了扁嘴; 露出个委屈的神情。如今她脸瘦了一圈,勉强能看出原来的轮廓,眼睛周围的肉少了些; 眼睛便撑大了点; 凑近能看到齐刷刷的睫毛和长翘的眼尾,瞳仁晶亮,这样看人; 尤为无辜。
  麇谷丝毫不为所动:“宇文将军是铁骨铮铮的硬汉,他没娘。”语毕,又狠狠一针扎了进去,苏令蛮猛地一抽,倒“嘶”了口气。
  可她……有娘啊。
  “这针,怎么越,越扎……越疼?”苏令蛮痛得差点没晕过去。
  麇谷面无表情地安慰她:“不妨事,现在还没到疼的时候。”
  苏令蛮想掀桌:这是哪门子安慰?
  ——活该老头打一辈子打光棍!
  老光棍麇谷从针包里抽出一支尤为细长的针到苏令蛮眼前晃了晃,慢吞吞地解释道:“最后一针了,收尾针,有点疼了,你忍着点。”
  话还未完,手起针已落,直直插入苏令蛮头顶,只露了个针头在外晃荡。苏令蛮“嗷”地一声痛叫了起来,叫声之惨烈,响遏行云,直让闻者丧胆。
  狼冶探了个头,见苏令蛮疼得手脚抽搐,面色青红,忍不住幸灾乐祸道:“阿蛮,你这叫的可比我上回打的豪猪还惨。”
  苏令蛮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勉强挤出来句话:“滚,滚蛋!杀猪那,那是一刀断,我这,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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