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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自杀宣告----雪杉-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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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跟我讨价还价?」丁爱梅不敢置信。「我已经死了耶,是个死人喔,你就算吓不怕好歹也该尊重我一下吧?」
「那……距离远一点的照片?」
「不可能!」
「盖上白布的照片?」
「休想!」
「真的一张都不能登?」
「最好连新闻都不要写!」
不会吧,姑奶奶,这样你叫我怎麽混饭吃啊?
「不然这样好了,」丁大小姐心不甘情不愿地让步,「我让你专访,但是稿子出去前要先经过我的认可,这样总可以了吧?」

自杀宣告…08…

专访?我眼睛亮了起来,脑海李立刻浮现出整篇报导的架构。以BBS上的那篇自杀宣告为开头,吸引读者的目光,然後介绍年纪轻轻便选择走上绝路的死者生平,接著就是分析究竟是什麽原因逼得死者结束自己的生命:是这个社会的冷漠?职场的压力?家庭或感情因素?还是死者本身背负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什麽血腥的照片、什麽耸动的标题嘛!等级太低了!要做就要做这种充满人文关怀的新闻——
「你想像力还挺丰富的嘛。」女鬼冷冷地说。
吓!鬼会读心术吗?
「不知道,」丁爱梅冷笑,「但我就是知道你在想什麽。」
很好很好,这样我就不用对著空气讲话,害别人误会我有妄想症了——好个屁啦!
「你给我留点隐私好不好!」我尖叫,但女鬼不理我。
「放心吧,我不会偷看你洗澡的,你不是我的菜。」
靠!给你看还要被嫌!
说到菜,也就是喜欢的类型,我忽然心生一个疑问。
「我从刚刚就一直想问你了……你是不是喜欢杨警官?」不然恶整我有很多种方式,干嘛偏偏选那种?
女鬼明显被我的发问吓了一跳,绞著手指在空中转了一圈,才垂著头,吞吞吐吐地回答:
「是啊,他还……满帅的。」
真的假的……我一阵晕眩,觉得自己的审美观遭受到严重的挑战。
「你不觉得他很man吗?」女鬼捧著脸颊,娇羞地说:「而且在场那麽多警察和记者,就只有他还记得我是女孩子,特地要求每个记者不要登我的照片……就只有你啦!就只有你阳奉阴违,打算偷拿我的照片去炒人气!」说到最後还不忘翻我的旧帐。
「所以你才利用我的身体去亲、亲杨警官?」天啊,那真是个惨剧,害我说话都口吃起来了。
女鬼耸耸肩,「反正我都已经死了,以後大概也没这个机会了,就趁机过过瘾罗,嘿嘿。」
嘿你个头啦!我只能无力地翻了个白眼,表达我无言的抗议。
既然条件已经说定了,当下我便决定按照原来的计画,先去丁爱梅家上个香,顺便探探她家人的口风。
「为什麽要去我家?」丁爱梅知道了,当下变了脸色。「直接问我不是最快吗?干嘛还要去打扰我的家人?」
啧,被附身的坏处就是,不管在脑袋里打多少鬼主意,都一定会被看穿。
「上香代表我对你的敬意啊!」我努力说服她,「而且如果你有什麽话想对家人说,我也可以想办法帮你转达喔。你没留下遗书对吧?一定有很多来不及讲的话想要对家人说对不对?」
丁爱梅一言不发地垂下头,咬著嘴唇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做错事的小孩。
「对了,你过世之後,有回家里看过吗?」
「……没有。」她摇摇头,「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被绑在你身边,哪里都去不了了……」
不、不会吧?我愣住了。
「你的意思是说,就算你想离开也离开不了?」那我岂不是要被附身一辈子了?有没有这麽惨啊!
「这我哪知道啊!」丁爱梅自己也一副很烦恼的样子,「当时我只觉得很气你,想要整整你,所以才会跟著你,哪知道後来想走也走不了,只能跟在你身边打转……」
「等一下等一下,让我想一下!」我试著整理目前的情况,「你说你自杀之後就一直跟著我,那行天宫呢?我有去行天宫拜拜喔,你也跟进去了吗?」
「没有,行天宫我进不去……可是我一直待在车上等你。」
「我身上戴著的护身符,还有关老爷的香灰,你都不怕?」
「没什麽特别的感觉。」
「没有牛头马面来接你?或是从天上传来一道光……」
丁爱梅还是摇头,「没见过。」
这下可完全颠覆了我对死後世界的认知。
「没办法啊,」丁爱梅可怜兮兮地看著我,「我当鬼也没多久,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天啊。我捂住眼睛。看来事情比我想像得还要麻烦……
「算了算了,」我摆摆手,试图先解决眼前的问题,「我们还是先去你家好了。反正我看关老爷你都不怕了,头七什麽的大概也没啥意义,你也可以顺便探望一下你的家人,没意见吧?」
丁爱梅犹豫了一下,才点头答应。我叫了辆计程车,确认丁爱梅上得了车之後,便把丁爱梅家的地址告诉计程车司机。

自杀宣告…09…

丁爱梅家住台北县,房子是栋看起来颇有些屋龄的透天厝,大门开著,门口已经设好灵堂,方便亲朋好友来吊唁;附近的大马路上则摆了些花圈,其中有一对就是丁爱梅的公司送来的。
有个年轻男子正在灵堂外烧纸钱,丁爱梅手指紧紧抓住我的肩膀,低声道:
「那是我哥。」她又望向坐在沙发上摺纸钱的女子,说:「那是我大嫂……我妈呢?怎麽没看见她?」
白发人不能送黑发人,这是习俗,所以我想丁爱梅的母亲应该在房间里或根本不在家里吧。我不忍心告诉丁爱梅这件事,但从她脸上落寞的表情来看,我想她应该已经读到我的想法了。
「说得也是,谁叫我自己傻傻的,竟然跑去自杀……」丁爱梅垂下头,看起来似乎快哭了。唉,我不是没安慰过哭泣的女生,但安慰一个为自己的死而哭泣的女生……是要说什麽才好啊?
「呃,我要进去了,你有什麽话要我转达的吗?」我能为她做的,似乎也只有这麽多了。
丁爱梅咬著嘴唇,侧著头似乎在思考,又像是不想让我看到她泫然欲泣的样子。好半晌,她颤巍巍地开口:
「帮我跟我妈说,对不起,她把我养这麽大,我却跑去跳楼,伤她的心……还有我哥,以後妈妈就要拜托他照顾了……我大嫂人很好,可是我家经济状况不好,请她多多担待……还有,还有……」
说著说著,丁爱梅飘浮在半空中,整个人缩成一团,把脸埋住。可能的话,我真想递包面纸给她,但我实在爱莫能助。
「那我进去罗?」
丁爱梅似乎没有要跟我一起进去的意思。近乡情怯这四个字,用在她身上未免太过残忍。
我才刚踏出一步,就听到丁爱梅在我身後边哭边喊:
「算了算了,你不要说,什麽都不要说,不然他们会以为、以为我走得不安心……」
怎麽可能会有人以为自杀的人能走得安心呢?我在内心叹了口气。以前我也采访过自杀者的家属,他们大多不是一脸木然,就是被愤怒、自责及懊悔的情绪纠缠,天晓得要花多少时间才走得出来。就我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看,丁爱梅这一死,其实无辜被折磨的是她的家人才对。
「你懂什麽啊!」丁爱梅立刻就发现我内心的想法,哭喊著:「我也很後悔、我也很懊恼啊!我死了痛苦,不死也痛苦!都没有人了解……都没有人听我说话!」
「你还有家人啊!」我脾气也上来了,不顾路边行人异样的眼光,对著在他人眼中跟空气没两样的丁爱梅大吼:「你想讲的话,他们一定愿意听的,不是吗?」
「我哪能跟他们说啊!」丁爱梅抽噎著,用手背抹去不断流下面颊的眼泪,「我妈、我妈她为了我爸留下的债务,工作得好辛苦,我哥是长子,一直觉得他有责任背起整个家……我能跟他们说什麽?说我好辛苦好累吗?这种话我说得出口吗?」
「你还有朋友……」
丁爱梅露出凄楚的微笑,「大家都有自己的压力,我又不是最惨的一个,凭什麽跟他们诉苦?」
就算说了,也没有人认真听……认真听又如何?被同情了,被可怜了,然後呢?
因为大家都很辛苦,所以不可以诉苦。每天努力工作,说服自己未来会变得更美好。但事实是,生活只是一天天撕下的日历,在一成不变的日子中,也许经济渐渐优渥了,心却一点一点枯竭,不知何去何从。
「你知道吗?大家都以为我一定很多人追,可是根本没有……我每天都在工作,连朋友都很少连络了,更何况是出去认识新朋友……我喜欢我的工作,可是我的老板永远都嫌我做得不够多、不够好……」丁爱梅疲倦地掩住脸,「我不是真的想死,只是想知道有谁在乎我……」
只是很寂寞。只是很累。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存在究竟有什麽价值而已。只要有一个人说,拜托你,留下来吧,我需要你,我不能没有你,她就不会跳楼,她就不会这样轻贱自己的生命了。
「……所以你才发了那篇文章?」
什麽自杀宣告,根本跟小孩子吵著要糖吃没两样。可是丁爱梅要的,不是糖果那麽简单的东西,而是每个人都在问、每个人都想要、却无法代替别人回答的答案。
丁爱梅不见了,但我知道她还跟在我身边。我没有去灵堂上香,因为我甚至连丁爱梅的朋友也不是,我不想用这样虚假的面貌去面对丁爱梅的家人。
那天晚上,我进报社赶稿。总编似乎期待颇高,频频对我投以关爱的眼神。但我不知道怎麽下笔。以前我能把那些悲惨的社会新闻写得丝丝入扣,是因为我不认识那些死者或被害人;但现在我认识丁爱梅了,我知道她是个爱漂亮的女孩,我知道她喜欢杨警官那型的男人,我知道她有点任性、脾气有点大,但我也知道她很认真、很死心眼,像是一朵用爱浇灌的花朵,最终因为寂寞而死。
我叹了口气,对著电脑萤幕喃喃自语:
「这回老编一定会杀了我的,一定会……」

自杀宣告…10…

当然啦,老编不会杀了我——他只会裁了我。
隔天早上,我才进报社,就被通知等会儿拿个纸箱收一收,中午就可以回家吃自己了。
「废话!现在景气那麽差,我不裁你,裁谁?」我跑去找老编理论,结果被老编摔了一脸的报纸——就是今天早上刚出炉的那份。「你自己看!我要的是新闻,结果你给我什麽?讣文!」
我看了一眼自己写的报导——好吧,其实我是有那麽一点心虚的。没有耸动的照片,没有辛辣的标题,甚至连内文都不咸不淡的,把在闹区饭店跳楼自杀的OL之死轻轻一笔带过……凭良心讲,连挤在版面角落的天气预测都比我的报导精彩。
我的记者魂在唾弃我自己,但在同时,我的良知又因为悲壮的英雄主义抬头而自鸣得意。
所以,我没有为自己辩护,只是头也不回地离开总编的办公室,把刚刚受到的屈辱当作男人的勋章,勇敢地收拾东西,离开我待了好几年的报社。
「你被裁员了?」从昨天下午开始就闷著头躲起来的丁爱梅,终於在我走出报社大楼时现身。她义愤填膺地挥舞著拳头,怒吼:「太过分了,你老板怎麽可以这样对待你!我要去对他作祟!我要号招附近的游魂都去你们报社闹,让你们报社生意做不下去!」
我翻了个白眼。这家伙,似乎就只有对活人作祟这部份特别拿手。真那麽厉害的话,就快点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不要一直缠著我好不好,丁大小姐?
「不行啊,我不知道要怎麽去……」说到这个问题,丁爱梅沮丧地垂下肩膀,看样子还是不得其门而入。
总之,我的失业生活就这麽展开了。资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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