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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尘劫录-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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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再怎么静下心来想,也不可能反怒为喜,还感激膺飏给自己准备了一条所谓“就义”的光明大道的。我不由破口大骂:“无耻小人,枉称大侠!膺子虚若真是大侠,他自身怎不代人赴死……”姓硃的冷冷望我一眼:“敝上当代豪侠,他要留下有用之身,拯救天下苍生哩,岂可轻易就死?”我愤怒到了极点,反而有些哭笑不得,又骂:“那你这走狗怎么不来代我坐牢和赴死?!”

姓硃的摇头苦笑,那神情,倒似乎在怜悯我的不悟,和嘲笑我的胆怯畏死。他不再回答问题,转身走出牢房,还吩咐狱卒说:“离公子一时懵懂,言语冒犯了膺大侠,膺大侠海量能容,定不会责怪的,你切莫因此难为了离公子。他时日无多,咒骂哭泣,且由他去吧。”

我倒在地上,突然间觉得全身脱力,爬都爬不起来。这段经历简直象一个噩梦……不,就连噩梦中也不会出现如此令人哭笑不得的情节。我才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明明坑陷了一个无辜的陌生人,还以为自己为对方铺好了足以流芳千古的锦绣道路,不但毫不愧疚,反而一副“大恩不必言谢”的丑恶面孔……我可算知道以武犯禁的这些所谓“豪侠”,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我不知道姓硃的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肯定是在他走后,我听到狱卒隔着牢门轻叹一声:“飞来横祸,也许是你命里犯冲吧。从来膺大侠要救的人,没有救不到的,要杀的人,也没有杀不死的。离公子你认命吧……倒也可怜,我以后再也不踢你了,想哭就哭吧。”看,竟然连一个卑贱的狱卒,都比所谓大侠更有人情味……

※※※

这才真的欲哭无泪了,而且逐渐的冷静下来,确实不再感到愤怒,反而想笑——笑“豪侠”之名的虚妄,笑人世间竟有如此无稽之事。苹蒿的话语又在耳边回想:“你不知道自己为何受此冤屈吗?只怕你若知道了,只有更为愤懑,或者哭笑不得。”

我真是哭笑不得。然而从另一方面去想,我的活路确实已经被堵死了,狱卒所说的应该没错:“从来膺大侠要救的人,没有救不到的,要杀的人,也没有杀不死的。”看样子,我是注定要死在这太山国中了。唯盼膺飏还有一点点天良,上下打点,让我死得轻松一点吧,别判个磔刑……呸,我到此时还寄希望于膺飏吗?他怎可能还存有哪怕一点点天良?!

以后的几天,我再没有哭,也没有叫,老老实实地在牢房里呆着,一日二餐,吃完就睡,静等大限的到来。知道自己已经难有活路,心里反而平静和坦然了下来,并且连那妖物和爰小姐,也不大怀想了。

计算时日,谋刺太山王这样大罪,是不必等到秋决的,国相办事效率若高一些,取了我的供状就立刻呈报御史大夫,核准了批下来,也不过十天左右就会把我推出去处决。果然,第十二天上,狱卒打开牢门,端着一大盘食物走进来:“离公子,时辰到了。请饱餐一顿上路吧。”

多少天来,总算见到一点肉了——这份食物里不但有肉,竟然还有一小壶酒。若在见那姓硃的以前,听说处决的日子到了,再美味的食物我也是吃不下的,现在倒反而松了口气,感谢上苍没让我等太久。一边自斟自饮,我一边问那狱卒:“定的什么?是绞是斩是磔?”

狱卒叹口气:“可怜,是磔刑呀。”我愣了一下,最坏的结局终于来到了。大概狱卒看我脸色有些发青,赶紧安慰我说:“按例要磔三日,若恩家使了钱,第一刀便死,若仇家使了钱,起码拖两日。膺大侠是不会使钱救你的,却也犯不着让你多受两日苦,我料顶多半日,咬咬牙便挺过去了……”我点点头,冷静地打断他的话:“多谢,多谢。这些日子承蒙照顾,来生再报。”

第十四章 拯难

古诗云:一犬堕我阱,一犬围而伴,兽能伤同种,人何不拯难?

※※※

本来想拜托那名狱卒,把我被处决的消息带回石府郡云潼县,通知父亲,但转念一想,老人家只有我一个儿子,得知我蒙冤含屈,无罪被戮,一定会悲痛到损害了身体健康的。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孝子,但既然这就要死了,不妨尽一次孝道。就让父亲以为他的儿子只是失踪了吧,虚无缥缈的重逢希望,也许能支撑他继续活下去,直到享尽天年。

用完那最后一餐,我随手扔掉竹筯:“午时行刑吗?该动身了吧。”狱卒的目光中,竟然流露出一丝悲哀怜悯之色,缓缓点头:“离公子放心去吧,我会给你烧香焚钱的。”

几名差役冲进牢里来,把我簇拥出了牢门——多日不见阳光,看到牢外晴空万里,清亮一片,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古书上说,冤气冲天,哪怕六月里也会降下大雪的——现在还只是元月,不知道我死的时候,会不会发生这种奇迹呢?似乎可能性不大吧,因为现在的我,心情难得的平静和坦然,竟然不再象前两天那样满腔悲愤怨怼了。

我被押上囚车,向城中心驶去。街道两旁挤满了有闲的看客,对我指指点点,兴趣盎然。我觉得小腿有些发酸,不自禁地哆嗦起来。还好是坐在囚车中前往刑场的,若是步行,怕会当众出丑吧。

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即将就死——因为那已经是确定的事情了,担心也丝毫无用——也不是刽子手要用多少刀才取我性命,我最怕自己受刑的时候,一个忍耐不住,哀嚎起来,可是会变成整座太安城的笑柄的呀。如果内急难禁,一不小心屎尿齐流,那就更难看了。我从来不是一个爱惜脸面的人——脸面再重要,也没有性命重要——但死到临头,却害怕起丢脸来了,人心还真是难以捉摸呀。

胡思乱想中,我被押到了刑场。斜眼一瞥,太山国相端坐在上首,果然由他亲自前来监刑。差役们打开囚车,把我拖了出去。我尽量稳住自己的身形,竭力挤出点笑容,扮一个视死如归的英雄榜样给看客欣赏。差役打开锁,卸下我戴了整整十二天的木枷,然后拉直我的手臂,牢牢绑在行刑的木柱上。

一个头缠红布的刽子手,手里拿一柄不足一尺长的晶亮小刀,走过来对我深深一鞠,开口说道:“此是王命,非我与先生有仇。先生做了厉鬼,不要找我。”我听说过,这是行刑前的通例,正想回答几句什么,眼角一瞥,却突然看见那个姓硃的挤在人群中。

不仅仅是那个姓硃的,我看到他身旁还有一条大汉,身高八尺,浓眉虬髯,一样的满身锦绣,穿得非官非民,不伦不类。那不会就是堂堂太山豪侠膺飏膺子虚了吧。

我微微一笑,大声对刽子手说:“年年听闻剐人,从未亲见。你慢慢地割,让我看个清爽。”刽子手向我一翘大拇指,看客群中也立刻爆发出一阵喝彩声来。

我知道这句话说出口,势必多受无穷的痛苦,但面对那可恨的膺飏,我定要表现出英雄气概来,不能让他笑话。反正左右是个死,多受痛苦,也不过就这三天的事情,此后再无伤痛,更无烦恼。要变作厉鬼去找膺飏索命吗?是的,我不但要取这虚伪的大侠性命,还要杀那姓硃的,以及他们想救的那所谓“侠士”,我要杀光他们全家,鸡犬不留!

心底暗暗在发誓,突然想到,我若真的执行这种近似疯狂的复仇行动,和普通的厉鬼妖物又有什么区别?算了,没有区别就没有区别吧,想到自己即将和钟蒙山上那妖物成为同类,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反而隐约产生一丝欣喜。

鼓声响起,时辰到了。只见太山国相一拍几案,把枚竹签掷到地上——对了,这个家伙也不可放过,他一定是知道内情的,一定是受了膺飏的嘱托,执意要入我罪,否则那天为什么不多问话,一上来就妄动大刑?为什么犯人还一言未发呢,供状就帮我写好了?

刽子手拣了竹签,插在鬓边,然后高高举起手里明晃晃的小刀,向我步步走近。到这个时候,我却有点害怕了,头有些晕,小腿直打哆嗦,干脆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即将取我性命的凶器。耳边只听刽子手一声大喝:“第一刀!”随即左臂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

虽说夸下海口,可我这个时候实在不敢睁开眼睛,看自己胳臂上冒出的血泉。但即使两目紧闭,眼前依旧浮现出鲜艳的红色。也许开口大叫,可以略微减轻一些痛楚吧,但那样实在太丢脸了——我牙关紧咬,竭力使自己不发出声音来。

“第二刀!”刽子手又是一声大吼,这回割的是左臂——你为什么不一条胳臂一条胳臂轮流来呀,偏要让我左边痛了右边痛,我发誓化作厉鬼,连你也不能饶过!正这样想着,同时紧张地等待刽子手喊第三声,下第三刀的时候,突然感觉一阵狂风猛的扑面而来,随即是刽子手“哎呀”一声。

我急忙睁开眼睛,只见飞沙走石,狂风乱滚,天色也逐渐昏暗了下来。刽子手大概是被尘沙迷了双目,右手提着血淋淋的小刀,左手正在揉眼睛。一眨眼的功夫,风沙越发大了,四周变得灰濛濛一片,我只看得清就在眼前的刽子手,至于高坐一旁的太山国相,还有膺飏等看客,全都被尘沙遮蔽了身影,变得朦朦胧胧的。

怎么,难道老天看到了我的冤枉,真的要降瑞雪下来吗?脑筋才这样一转,突然耳边传来一个柔美的声音:“不是老天要救你,是我来救你呀。我说过的,你救我性命,异日定要报答。”

我大吃一惊,这分明是钟蒙山上那妖物的声音!吃惊过后,我又由衷地感到了希望,眼前虽然灰濛濛的一片,却似乎徒然亮了起来,仿佛那妖物一袭白衣,又已经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如果说谁能够在此时此地救我性命,大概就只有这妖物了吧。生的希望既然出现,视死如归的豪气立刻水泡般破裂,化为乌有,我只觉得双臂剧痛钻心,两腿不住颤抖,连裤裆都有点湿。什么面子,全都不要了,我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救命呀~~”

话音未落,突然眼前一花,似乎有一片白雾从地上冉冉升起——这不由使我想起当日在钟蒙山中见到那妖物时的情景。很快的,白色的浓雾笼罩住我全身,我只觉得手臂上一松,似乎捆绑的绳索已被割断。血淋淋的双臂立刻垂落下来,不经意碰触到了伤口,痛得我几乎晕去,身体不由自主地一缩。

就这么一缩的功夫,脚下似乎踩的再不是平地,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抬起头来再看,浓雾正在逐渐散去,四周再没有街渠,没有看客,没有太山国相,没有刽子手,而只有一片未种的田地,一直延绵到不可见的远方。

“这,这是哪里……”我嗫嚅着问道。只听身后响起那妖物的声音:“此处已是太山城外,你暂时安全了。”我急忙转过头去,不禁又是一阵晕眩——那妖物白衣胜雪,肌肤赛玉,正站在我身后不足三尺处。

我强忍双臂的剧痛,挣扎在爬起来,坐在地上,哭丧着脸哀求道:“你好人做到底,能否帮我止血镇痛?”妖物摇头笑道:“人心不足——我已经揭去了你脑后的咒符,你自己不会施用道法吗?”

经她这么一提醒,我才猛然醒悟。于是潜运内息,口诵咒语,施了一个泽部清血咒,胳臂上的创口暂时止了血,也不再那么火辣辣地疼痛了。然而眼看一左一右两个血窟窿,我鼻子发酸,实在凄凉得想要落泪。谁能想到,顷刻之间,我竟然从鬼门关上绕了个圈子,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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