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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尘劫录-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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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外,没别的法子可想,而既然有了离婚的借口,他自然不敢再把女儿留在我家里。

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剧府,才走了不远,驾车的弧增突然对我喊了一声:“家主,你看后面。”我扭头一看,只见剧谒咬牙切齿地亲自驾车追了过来——也不知道面向前方的弧增是怎么发觉他的,大概是早有预感吧。我当然不是剧谒的对手,这小子一发起狠劲来,说不定当场把我打死。我急忙招呼弧增:“快走,快回家去!”

象一条被咬伤的癞皮狗一样,匆忙逃回家中,我立刻叫钟宕等人关闭大门,手持武器严密戒备,不管剧谒怎么砸门,就是不出去见他。好不容易挨到红日西沉,钟宕才前来禀报:“剧公子已经回去了。”

我大出了一口气,晚饭也吃不下,只觉得浑身酸软,倒在榻上就不想动了。此时心中又是惊惶,又是恐惧,知道剧氏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他们现在势力庞大,若真想收拾我,连国君也未必拦得住。可越是害怕,神思越是困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沉沉地睡去了。

梦中的世界是平安宁静的。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未必每次都能一一对应。我感觉自己置身在郕邑附近的温泉中,单独一人泡在木桶里,温暖的泉水整个包围着自己,身心无比的安祥和恬静。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我慢慢转过头去,就看到一个女人撩开门口的纱帘,缓缓走了进来。白皙的肌肤,银色的头发,那分明是寒啊!

我猛然想起来,寒不是已经死了吗?同时也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做梦啊!我在梦中见到了寒,这是思念的具体象呢,还是她阴魂不散,前来托梦呢?!我觉得背脊一阵发凉。

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寒微笑了起来:“是的,我已经死了啊,大人。但我并非前来托梦呢,这是你心中的思念,和我灵魂的残存,经纬交织所得出的结果。终究,世间万事万物都是相互联系的……”

我越发害怕了,不是害怕对方很可能是个阴魂,而是害怕她所说的离奇的话。我预感到,在这个梦境中,有很不寻常的事情即将发生。

寒慢慢走到木桶边,跪了下来:“大人,请让奴婢为您擦背吧。”我有些肢体僵硬地转过身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寒轻轻的叹息:“您还记得深无终的话吗?深无终认为人类都是平等的,本没有贵族、奴隶之分。您还曾为他不能把自己的理论一以贯之,轻视奴人和犬人,而嘲笑过他呢。可是您自己呢?您并不因为我是奴隶而鄙视我,却因为我是奴隶而忽视我的死亡……”

我感觉到一条粗糙的浴巾在自己背脊上摩擦着,心情逐渐舒缓下来,一言不发地听着寒的说话:“……您所以责打您的妻子,真的因为她杀死了我,因为她伤害了无辜的生命吗?还是因为她触犯了您作为家长的权威,还是因为您怕郕扬会因此认定您与他不一条心,而考虑对付您?您将她休去以后,心中不是万分懊悔,怕剧氏会与自己为难吗?”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恶生乐死,是人的天性,我因为害怕自己被卷进波涛汹涌的政治漩涡,而忽视了你的死亡,这是可以原谅的吧。但抛弃个人的因素,而忽视你的死亡,我其实和深无终没有区别呀。众生平等,其实只存留在理论中,实践起来,真是困难重重呢。”

“实践起来,当然困难重重,”寒笑道,“但个人行为的贯彻,却仍只在一念之间呢。奴婢并不奢求大人放弃个人的生死荣辱,但希望大人能够放弃世俗的生死荣辱呢。”

我悚然一惊,猛地回过头来:“你……你在说什么?你真的是寒吗?你所说的这些话,是不会出自一个奴人女奴之口的。是我内心的想法,在梦中借你的口说出来,还是谁指点你前来对我说这些话的?!”

寒微微摇了摇头:“大人,您一直待奴婢很好,奴婢却未能给您带来真正的好梦,或者您所期待的,足够奇异的梦境。那么,这最后一次,让奴婢使您的这一个梦境,真的可以毕生难忘吧……”

※※※

恍惚间,我跟着寒离开了温泉,我跟着她在旷野中前行。四周是昏濛一片,我无法判断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这里究竟是我熟悉的地方,还是陌生的地方。我就这样跟在她身后,看到她长发飘拂,而自己却感觉不到有丝毫的微风。

远处没有山,也没有水,昏濛的天和昏濛的地,交界处仍是昏濛一片。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成不变的地平线上,终于露出了一片森林,但等走到近前才发觉,那是多么巨大的一片森林呀!

似乎每一株树木,都比彭刚所攀登过的天柱小不了多少,粗大的树身,仿佛是一栋栋巨形状建筑物似的——与其说那是树,不如说那是直插云天的高塔。进入森林,高处眼所难见的巨大的树冠,遮蔽住了一切光芒,但林中却有点点光亮,仿佛繁星一般在树枝上方闪烁着,又仿佛巨大的萤火虫,在缓缓地翩然飞舞。

“这是哪里?你要带我到哪里去?”我觉得有些紧张,于是开口问走在前面的寒。“我带您去见一个人,您一直想要再见到的人,”寒头也不回地回答道,“仙人忽荦曾说她处于一种奇特的境况下,因此无法带您去见她……”

“燃吗?你是在说燃吗?”我紧走几步,跑到了寒的身边,“燃,她究竟怎么了?她究竟在哪里?!”寒用手往高处一指:“看,她就在那里。”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在两三丈高处的树枝上,垂挂着许多巨大的灰色的茧状物。也不知道怎样一来,我们竟然身在一个茧状物的旁边了——梦中无所不能,我也不会去思索其中的原因。

“你在说什么?你说燃就在这个茧中?”我有点哭笑不得,“她又不是蚕……”“蚕会吐丝,蜘蛛也会吐丝,您怎么知道别的生物不会吐丝?”寒微笑着解释说,“在您所处的世界上,万物都依照统一的规律存在并发展,您都已经司空见惯了。但在更广大的宇宙中,那种更统一更高级的规律,真正的大道,您又了解多少?您怎么知道一个人,并且是与您完全不同的人,不能够如蚕一般在茧中生存?”

我实在无法接受她这种不算解释的解释:“你说她在里面,她就在里面吗?我无法看到她,怎么能相信你的话?”寒表情神秘地摇了摇头:“您想撕开茧来看吗?可是一撕开这茧,她就必死无疑呀。”

“这不过是一个梦境,”我突然大叫了起来,“在梦中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即便我在梦中撕开了这茧,现实中的她也应该不会受到丝毫影响才对!”寒点点头:“您说得对啊。”说着话,伸出手去,用力地把那枚大茧撕了开来。

我终于又见到了燃,见到了那个曾在萦朝夕相伴的令我心醉的奇特女子。我看到她蜷缩着身体,闭着眼睛,一一丝不挂地躺在茧中。她那巨大的翅膀折叠在背上,翅膀上的羽毛,却破碎凌乱,上面还染着斑斑血迹。

我慢慢地走近燃,痴痴地望着她。但耳边却突然传来寒的笑声:“在梦中,是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即便撕开了茧,她也仍然能够存活。您既然领悟到不应该相信梦境,又为什么会相信我所展示的这个梦境呢?您又为什么会相信这个茧呢?哈哈哈哈~~”

第五十一章 薨

史载:檀王二十年夏六月,郴子高爵薨。

※※※

在茧中见到燃以后,应该还梦见了许多东西,但醒来时脑中却只留下模糊的印象,过了不到一刻钟,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我只隐约记得寒最后说了这样的话:“目之所见,耳之所闻,莫不虚幻,然而虚幻和真实,其实并没有分别呀。”

醒来以后,我想了很久,实在不明白梦中所见,究竟是否含有真实的要素,又有几分是真实的。我见过的仿如真实的虚幻,和仿如虚幻的真实,实在是太多了。而既然“真实和虚幻,其实并无分别”,那么也许每一个细节,都包含有道理在内,只是我现在不明白而已。

我唯一明白的,是自己曾经一度产生出骄傲之心,认为自己的思想要超越当世,要超越深无终,现在才明白,那并没有用。道德并非来自语言,而来自一个人秉持其原则所反映出来的一言一行。从这个角度上看来,深无终是心口不一之辈,而我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当天我一直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据钟宕说,门外不远处经常可以看到有人在徘徊,他怀疑那是剧谒派来的哨探。第二天上午,国君突然召见我,我知道他已经了解到整个事情的经过了。

“没有办法,继续留在郴邑,寡人也未必保护得了大夫,”国君见了我的面,先叹一口气,露出极为关切的神情,“婚姻不协,终究是小事,找个地方躲上一段时间,想来剧卿总有一天会消除怒气吧,乌云总有散开的时候……”

我突然明白国君想说些什么了。想必郕扬得到我和剧棠闹翻的消息以后,将会非常高兴,而他的高兴,本身也就是国君所期望的。既然如此,不如我就抢先把话说出来,给国君和郕扬都留下一个更佳的印象,况且……我似乎真的没有别的道路可走了。

“如果国君允许,臣下请求暂避郕邑。”听到我的话,国君眼中竟然放射出了欣喜的光芒:“此计甚好,寡人相信,扬定会很好款待和照顾大夫的。”

当晚我就收拾好东西,带着国君的诏书,趁着夜色潜出了郴邑。几天后,当看到郕邑那高大城墙的时候,我却不禁苦笑起来。我又回来了,似乎命中注定我将和郕邑有千丝万缕扯不断的联系。剧谒会不会因为我的原因而起兵伐郕呢?他攻破郕邑,一定会杀死我……如果我这样死去,是否郕邑之主,又有什么分别?空汤所展示的虚幻的未来,虽然有所偏差,不是基本上照应了现实吗?

真实,虚幻,两者间确实存在着可怕的神秘联系呀!

※※※

郕扬非常热情地招待了我,安排我住在他官邸附近的一所豪华住宅里。他一定是认为我既然和剧卿闹崩了,就只有投进他的怀抱中来。虽然我名义上是国君派驻郕邑的监督者,但实际上不过来此处避祸而已,因此不敢不对郕扬堆出笑脸,并且帮助他整顿兵马、巩固城防。

郕扬这个家伙,志不在小,他肯定想积聚实力,等国君一死,就立刻竖起反旗,抢夺继承者的位置的。我非常清楚这一点,但不仅无力阻止,在目前情况下,还要成为他的帮凶,这真是使人无比烦闷的事情。我只有盼着国君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千万别在三五年内就两腿一蹬,去见了祖宗。

可惜,世事总不因人的愿望而转移,甚至往往故意要与人的愿望相悖逆。我来到郕邑不久,六月初,突然传来了国君薨逝的消息。郕扬立刻派人前来请我,要与他共商大事。

共商的“大事”,当然不会是回去奔丧,而一定有更深刻的内涵存在,这是轻易就可想到的。对此,钟宕劝说我:“郕扬定要谋叛,以篡夺君位。家主若去与他商议,赞同就变成帮凶,反对定为所害!”我点点头:“这我很清楚,那你认为我应该拒绝去见他喽……可是拒绝见面没有理由呀。”

“现在还需要什么理由?”钟宕一摆手,“请家主立刻收拾东西,咱们逃出郕邑去!”我微微苦笑:“逃出去,又往哪里去?国都有剧卿在,他一定会把我当作郕扬的同党捉起来的。除此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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