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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尘劫录-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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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做了——换个生性刚烈的人,比方说就是面前这位原来的太山大侠,大概不会做出如我这般举动来吧。我长叹一声,伸出双手去:“好意心领了。你这便将我绑缚了去领功吧。”

膺飏一皱眉头:“大人何苦如此?人谁不乐生忧死,何必自蹈绝地?”我当然不会跟他说:我没地方逃,还不如落个痛快。我竭力为自己的破罐破摔编造理由:“某受高市王大恩,岂忍背之?一时父母妻子势将被戮,孤身而走,是人欤?非人欤?”

膺飏又皱一下眉头,突然松开了抓着我马缰的手,一拍自己大腿,好象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大人于我有全家之恩,大人自知报恩,膺某独不知耶?江湖豪侠,千金一诺,恩仇快意,是男儿本色!况忠平王懦弱,磐溧奸狡,若得天下,非苍生之福。膺某即将性命交与大人,你我卫护高市王入宫,并东取永明宫,以安社稷,如何?”

乌云才刚笼罩,雷霆孕于云上,滂沱似降非降,瞬间却又云开日现,竟是万里晴空。就算人生遭际古多变迁,造化小儿惯会弄人,这种转变也未免来得太迅猛了吧?任谁都不会相信自己耳朵的,又岂独我为然?我愣愣地盯着膺飏,仿佛痴呆了一般,他如果不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我真要当自己惊恐过度,又幻听了呢。

膺飏讲完他的豪言壮语,见我竟无反应,一时也愣住了。我们两个对视片刻,那太山大侠突然又一梗脖子,说声“得罪了”,接过手下递过来的麻绳,亲自把我双臂反转,绑在背后。

果然,我果然听到的为虚,见到的才实,那不过一厢情愿的幻觉而已。麾下士卒看膺飏这般举动,早就呼哨一声跑散了,我闭上双眼,由他绑缚,心中慨叹道:“人生百年,安有不死?此番虽然遗臭,总也能标名青史了,又何憾焉?”

正在自我安慰,耳边听到膺飏轻声说道:“为惑敌也,大人休怪。”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又幻听了吗?背在身后的双手轻轻一挣,竟然感觉绑得不十分紧密——不,膺飏很可能是打的活结。

我心中七上八下,忽尔万念俱灰,忽尔感觉自己还有一线生机,此番挣扎,比刚才更为难受。浑浑噩噩地让膺飏带着我的马缰,扯着我穿入贞义门,进入宫城,身周士兵越来越多,应该都是膺飏的部属,约摸超过三百名。才到天阳殿前,就看见磐溧统领着四五百兵马把高市王和获筇等人围困在中央。获筇手下还有百余名卫士,似乎想要拼死一搏。

对于他们来说,应该还没有失去希望,他们大概还盼望着我尽快带兵前来解围。而磐溧没见膺飏前来会合,也不见我的人头,暂时也不敢冒然进攻。只听高市王大声喝道:“尔等欲谋反耶?是受何人指使?!”

这不是废话嘛,磐溧他们不是受忠平王指使,还有谁敢来捋虎须?我们缓缓走近,敌我双方都已经看见了被绑在马背上的我,获筇长叹道:“罢了,罢了,一招不慎,竟落于竖子之手。”右手一松,手持长剑“叮”一声跌落尘埃。

磐溧“哈哈”大笑。高市王还不死心,又喝道:“我是摄政藩王,先帝血胤,谁敢杀我?”磐溧一扬手中长槊,也高叫道:“膺飏何在?”

这家伙还真是奸猾,他不肯背负杀害藩王的罪名,却想要膺飏前来动手。大概他以为江湖豪侠出身的膺飏,对于皇族权威,没有那么惧怕,也没有那么在意吧。我转头去看膺飏,只见他双目血红,虬须竖起,神情显得极为激动。

膺飏听到磐溧的召唤,挺起长戟,扬声大叫道:“太山膺飏在此,奉诏讨贼!”双腿一夹马腹,猛地蹿往前方,奋起一戟,把磐溧刺于马下!

我惊得瞪大了眼睛,几乎怀疑自己又再幻视。其实吃惊的岂止是我一人,高市王、获筇等人,以及磐溧的部下,全都被膺飏此番举动惊得目瞪口呆,一动不动。直到膺飏的部下割取了磐溧的首级,递给长官,膺飏举起人头来喊道:“磐溧谋逆,欲伤藩王,某已奉诏诛之!”我这才醒悟过来,双臂用力一分,把绑缚自己的绳索挣开——那家伙,果然系的是活扣。

所谓“奉诏”云云,全是瞎扯。现在天子在忠平王手中,哪会下诏来诛杀磐溧?但对于茫然无从的士兵们来说,矫诏最是有效——况且他们也没资格索看诏书——“呼啦”一声,磐溧的部下大多放下了武器,还有几个死党想顽抗的,立刻就被膺飏所部斩杀殆尽。

我双手得到自由,一带马缰,撞破人群,跑到高市王的身边。高市王还在发愣,膺飏跑过来,下马跪倒,递上人头,口称:“罪臣受逆贼蛊惑,欲不利于大王,天幸离卫尉晓以大义,今反正来迟,请大王责罚。”这家伙,倒还不忘先送一件大功给我。

“膺……爱卿请起,”高市王急忙伸手搀扶膺飏,“爱卿诛逆贼、救寡人,功莫大焉,何罪之有?”一脸的谦恭诚恳——实话说,就算对待我们这些心腹,他也从没有这样和蔼有礼过!

被驱出都门月余的郡兵们重又进了城,在丈人的指挥下接管了皇城和宫城的各门守卫,其间自免不了杀人、纵火、抢掠一番,也不必多述。我不敢埋怨丈人,他终究还算有统兵的经验,换了是我,根本无力约束部众,京师百姓所遭的厄难只有更大吧。

获筇献计说:“请大王速速遣将用兵,以伐永明宫,若逆贼郕瑜挟天子远遁,矫诏以召天下兵,战祸再起,诚恐息无日矣。”好嘛,现在图穷匕现,连忠平王的名号都不叫了,直接喊他“逆贼郕瑜”。如果忠平王见机得快,得到磐溧被杀的消息后即刻带着天子、太后离开永明宫,遁往它处去,确实以后的事情就很难办了。不过那时候他天子在握,颁布诏书讨伐高市王和我们几个,乃是题中应有之义,也是很光明正大的事情,何所谓“矫诏”?还用“矫”吗?

高市王怒气冲冲,正在指挥部下搜查整个宫城,要揪那内通忠平王的大长秋昭遇出来活剐了,闻听获筇的建议,匆匆点头:“卿言甚是。”然后转头望向我:“离卿速往。”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高市王这般看得起我,竟然将如此重任交托到了我的肩上。转念一想,忠平王的心腹若成党阀,就是获筇一党,丈人一党,重用我和重用丈人没有区别,而我才立大功,或许高市王认为获筇谋疏,感觉更该倚重我和丈人吧。

悄悄转头瞥了获筇一眼,还好那家伙脸上并无不悦之色。“即请离卫尉统军两万,往取永明宫,捕拿逆贼郕瑜,”获筇不但不反对我带兵,还建议说,“膺飏初归,要安他之心,可使与离卫尉同行也。”

让膺飏同行是再好不过。虽然他数次救我性命,而我心中对他的疙瘩还未能解开,终究他懂得驾驭部属,懂得行军打仗,我却完全是外行一个。将兵越多,难度越大,能将万人,斯可谓大将矣,而我自知自己的才能,顶多将一二百人罢了。

匆匆集结部队,让膺飏先率三千人前导,我将大军随后跟进。临行前,获筇凑到我耳边低声说:“郕瑜若敢抗拒,不妨杀之,绝不可纵!便天子不幸乱军中蒙难,亦承天意,非你我之罪也——可使膺飏为之。”

闻听此语,我不禁打个哆嗦,浑身汗毛竖起。获筇的话说得很明白,我真的绑了忠平王回来,夺了天子回来,在高市王反而因不愿落下杀亲的罪名,会感觉棘手难办,最好两人全都被杀,则无人可与争位,高市王就能名正言顺地履极登基。真是肮脏赤裸的政治呀,我怎么一步不慎,竟然堕入此种漩涡中来了呢?!

第四十章 永明

古诗云:六螭在天航,虚夜得永明。穷室虚夜外,孰计日短长!

永明宫在大成以东二十里外,肇建于大公承德四年,至十三年方始建成,前后花费了整整九年的时间。自永明宫建成以后,审宗元享皇帝就迁居至此,余下的岁月都在宫中度过。元享皇帝雅爱诗书,搜集天下孤本残篇,都堆在永明宫中,亲自查览批阅,甚至删定,想要总合起来做一本大书,可惜事业未竟就薨逝了。继位的益宗元炅皇帝喜欢狩猎多过读书无数倍,一辈子就没踏入过永明宫半步,说那里“多书蠹,朕所厌也”。此后百余年间,永明宫就荒废在那里,只偶尔皇帝东巡,第一日会在彼处落脚。

我统率大军杀到永明宫外的时候,天色已经漆黑了。先到的膺飏为了堵截妄图突围杀出的忠平王兵马,正忙得不亦乐乎,我立刻将方圆数里的宫殿群团团围住,严令不得放一人一犬出入。

膺飏来大帐向我禀报:“退敌三度突击,斩百余人。自俘虏口中得知,天子与忠平王尚在宫中,有卒千数。”“两万对一千,”我坦然地笑笑,“明晨杀入宫中,料皆为我所擒也。”膺飏却并没有我这么乐观,他展开才命人画得的宫阙图,指点着说道:“墙高堞密,又多复壁,凭坚而守,虽十倍难遽克也。宫中本多存粮,况忠平王若奉天子出,谁敢拦阻?”

这点倒不可不防,天子虽然丧失权柄,终究头戴至尊之冠,他若在阵前出现,我手下这些士兵都不敢举起武器相对,忠平王要是挟持天子突围,局势就会变得很复杂了。“密布箭手,见有人出,一律射杀之!”我嘴里虽然这样说,心中却雅不愿因此伤到了天子。终究弒君之名,谁都担当不起——可恶的高市王,可恶的获筇,干嘛偏要我来此做这个恶人呢?

然而既然已到此处,当然不可能再把活的天子和忠平王送回都中去,我左思右想,苦无良策,也不好和膺飏商量。我该怎么说?“杀天子而不为天下唾,卿可有妙计教我?”这实在也太不象话。帐外鼓打三更,我和衣卧下,心中忐忑,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眼前又泛起妻子的倩影——自往都中来后,我几乎每五天就写一封信给她,她却始终都不回信,信使总是回报:“家中都好,夫人不日即差人赍书来。”可她为什么就不能接信即回,交给我派去的信使直接带回来呢?

我真想早点解决这里的问题,然后肋生双翅,飞回去高航城和她团聚。在黑暗的政治漩涡中,现在我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只要拿下永明宫,杀死天子和忠平王,乱局就可平定——平定归平定,是否安泰,那又是后话了——到时候告假迎取家眷,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既然如此,干脆狠下心来,挥大军杀入永明宫,把问题彻底解决了吧。我和丈人本是一体,高市王就算想向天下人有所交待,也不能推我出去当替罪羊〔这个角色八成会落在膺飏头上,我倒是得其所哉〕,至于万年遗臭,反正是身后事,想那么多干嘛?

此次如果膺飏不临阵倒戈,忠平王的阴谋得逞,我定以“乱臣贼子”之名记入史册。是遗臭还是流芳,本就由造化注定,不容个人置喙。择良行善,未必便能万世景仰,恶贯满盈,也未必就招致身后骂名,我何必为这些看不见、摸不着,更无法确定的未来头疼呢?还是尽早解决眼前的问题,回去和妻子团聚,是最真实的福祉呀!

主意既然拿定,神思立显困顿,当下里朦胧睡去。天还没亮,先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喊叫声。我匆忙披衣起身,持剑冲出帐外:“怎么,贼欲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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