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满青壁-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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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舒璎天真地说:“这个镙子好小,怎么也不是金的?金的才好看嘛。”闻若翡的夫人林氏忙呵斥道:“乱说什么,还不赶快谢过婶婶。”
尹沉壁双颊不由暗暗发烧,此时闻嘉珏跑上前问道:“六婶婶,我听六叔说是你家的人另外射了一只大雁下来,是谁射的呀?”
众人听了都不解其意,纷纷询问闻嘉珏,待闻嘉珏语声清脆的说完,尹沉壁的脸已经彻底红了。厅中一阵静默,闻老太君咳了两声,道:“好了好了,既都见过面了,就摆饭吧,我看时辰也差不多了。”
一炷香后饭摆好,众人便拥簇着闻老太君去了偏厅,分男女席坐了两桌,三个小孩由闻若檀的夫人朱氏领着,在侧间里另开了一小席。
闻嘉珏犹自追着尹沉壁,“六婶婶,你告诉我嘛,是不是尹家舅舅射下来的?我看那箭是射在翅膀上的,比我六叔射得还好呢!”
尹沉壁只好弯下腰来,在他耳边悄声说:“回头告诉你,乖,快去吃饭吧。”
闻嘉珏这才高兴地一蹦一跳跑了。
谢霜领着林氏在闻老太君这桌的边上布菜舀汤,只让尹沉壁在一边看着,尹沉壁暗自用心,将谢霜给闻老太君和江氏布的菜一一记下。
饭毕,闻老太君笑道:“你们几个也去吃吧,新媳妇儿吃完了也好赶紧回去,这会儿青哥儿应该也快醒了,晚上就不必过来了,伺候好青哥儿要紧。”
尹沉壁低头应了,随谢霜和林氏去了侧间。
侧间里孩子们都已经散了席,桌上另摆了饭菜,妯娌四人一声不响地吃完,朱氏和林氏便告辞出去。
谢霜慢慢喝着汤,尹沉壁放了碗正要告退,谢霜却问:“你院子里的人可还够使?”
“尽够了,多谢大嫂……秦妈妈也是极能干的,今早就是她给我梳的头。”
“那就好。秦妈妈是很有资历的老人了,遇事多问问她,不要自作主张。”
“是。”尹沉壁犹豫一会儿,又笑着谢道:“听说长桦院是您亲自督建的,房间也是您布置的吧?我很喜欢,多谢大嫂。”
谢霜看了她一眼,只点了点头,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
尹沉壁回到长桦院,换了家常衣裳坐到临窗的长塌上,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半天的时间,比她在家帮忙干一整天农活还要累得多!大户人家的媳妇果然不是好当的!
进国公府不到两日,她已觉得好像进入了另外一个花团锦簇却又不真实的世界,此刻格外想念自己那内外透着温馨的小小院落,想念病床上的母亲和书院里读书的弟弟。不知道她走以后木芯是否能够照料好母亲,母亲是否按时吃了药,是否也如她思念她一般思念着自己,还有院子里那些普普通通生命力却很旺盛的花花草草,绿荫如盖的批把树,清香四溢的果园,甚至是佃户们有时随随便便的一句问安,这时想起来都觉得分外亲切。
尹沉壁出了一会儿神,叹了口气,正想让栖云把东西拿过来清点一下,秦妈妈已过来敲了新房的门。
她拿来了一本厚厚的册子,说是江氏嘱咐拿给她看的闻氏家训,见尹沉壁郑重地接过,又问:“六少夫人可需要午睡?”
“我向来没有午睡的习惯。”
“那就好,”秦妈妈笑道:“六爷恐怕很快就醒了,随时都会过来,少夫人能等着最好不过。”
尹沉壁想了想,待秦妈妈出去后便起身脱去身上的旧衣,找了一件海棠红的对襟上襦换上,穿了那条月白色的绡纱百褶裙,又洗了脸,重新在唇上上了点胭脂。收拾停当后,她拿着那本闻氏家训坐到了窗下,一面慢慢地翻着,一面等着闻若青。
哪知这一等,却怎么也等不来自己的新婚丈夫。
闻若青这一觉直睡到日落西山,然而睡得却并不踏实,朦胧间似又身在北疆,荒漠之上寒月如钩,苍野中尸堆成山,血海无边,一回头关山叠迭流水迢迢,举目南顾却总不见家园。
这一夜挥刀斩将,策马扬鞭,身边将士于飞雪之中放声高歌。朔风如刀,刮在身上如凌迟般的痛,烈酒似火,滚入喉间是火焚一样的烧。
转过山坳又遇山洪突泄,石流如瀑,飞身躲避之间眼前掠过一缕丁香色,他捞起那抹绡纱,却发觉轻纱后隐着一个丑若无盐,横眉怒眼的女人……
女人!闻若青倏然惊醒,翻身坐了起来。此时日头已偏西,明亮阳光自窗户透入,刺得他眼睛生疼。
第015章 空等 如果有两厢齐全的办……
闻竣趴在床头,苦着脸道:“我的六爷啊,您老人家总算醒了!”
闻若青完全清醒过来,一面套上衣衫,一面问道:“什么时辰了?”
“申时都快过了,六爷!”
闻若青呆了一呆,匆忙梳洗了便往内院跑,跑到一半,被他的亲卫傅寒拦下了。
他瞧着傅寒,只觉丝丝冷气不断从脚底往上冒,冻得牙关都在瑟瑟作响。
“消息可属实?”
“是,”傅寒红着一双眼,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悲怆,“瑜王以勾结夷人,私放夷人战俘入关之名,在漴临关八千守军之前,斩下了陈莫和杨凡的头颅。”
闻若青晃了一下,昨夜喝的酒还残存在胸腹之间,像是一条冰冷的蛇钻入心尖,破开了五脏六腑,疼痛与懊悔铺天盖地而来,但他很快挺直了身子。
“多久之前的事?”
“就在一天之前——出事后江云即刻飞鸽传书,正好一刻前消息到了我手中。”
“出事之前可有什么征兆?”
“没有。”傅寒干脆地说,“据江云所说,出事之前一切正常,头天陈莫和杨凡还领着人打退了来抢水的一波夷人。”
闻若青回来后不久,果然便有小股的夷人结伴跑来漴临关抢水抢粮,这他是知道的。
“……勾结夷人,私放战俘?”闻若青冷笑,“若说是别人还有几分可能,说是陈莫和杨凡,杀了我也不信!不知道又做了谁的替罪羊?”
“属下这就安排人去详查。”
“究竟有多少夷人战俘进来了,他们进来想干什么,这些都要查清楚。”
“是。”
“嘱咐江云他们小心行事。”闻若青顿了一顿,面上浮出悲色,若是他当时把他们俩带回京都,悲剧就不会发生,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陈莫和杨凡的家眷,你这就随我去安排。”
“是。”
闻若青匆匆回了霁风院,用冷水洗了脸,换上一件玄色短衣,嘱咐闻竣收拾了东西,两人一前一后摸进了内院,快步绕过后花园,自围墙边上的小角门出了闻府。
了无人迹的后巷之中,傅寒正牵马等着他。
闻若青跨上马背之时,朝围墙内新耸立起的长桦院瞧了一眼,院子正中那栋两层小楼雕栏飞檐,红漆未干,屋檐下挂着的灯笼随风摇曳,在烁金一般的残阳下漾出一片盈盈绯色。
他暗自说了一声抱歉,绝尘而去。
草草吃过晚饭后,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晴夏轻手轻脚地进来点了灯,又将温好的茶水递到尹沉壁手边,在桌上放了一碟桂花糕,一碟切好的秋梨,掩上门出去了。
尹沉壁仍在看那本闻氏家训。她看得很认真,速度也不慢,这时候已经看了大半。对于闻氏女眷的训诫,不外乎是些三从四德之类的话语,比较重要的一部分是由于闻家男儿自小不设丫鬟服侍,五岁之后便需搬到外院,由贴身小厮伺候起居。因外男没有要事或没得到传唤不能进入内院,故而男主人成婚后,在内院的一切起居事务都由妻子亲自打理,不得由妻子的丫鬟伺候,且男主人进入内院,丫鬟都得退避三尺以外……
尹沉壁一面看,一面暗中好奇,不知这闻家先祖在女色上吃了怎样的大亏,这才定下了这般规矩,不过这规矩的确很有效果,今日在凝辉院厅堂中见到的几对闻家夫妻,看上去都是和和睦睦的,没有什么姨娘出来碍眼,孩子们也都没有嫡庶之别,人口虽多,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比她经常出入的顾家清爽多了。
这时外面更鼓敲过,尹沉壁看了一眼博古架上的沙漏,已经过了戌时,是二更天了。
闻若青的酒应该早就醒了,他这时还未过来,看来今天晚上便不会来了——也许今后的晚上都不会来。
窗外的晚风送来桂花的浓郁香气,尹沉壁来到外间,站在窗前往外眺望。这里斜对着偌大的后花园,月色奇清,映得园中的花木光影分明,波光粼粼的溪水之上,一弯石桥静静横卧在清辉之中,如同长桦院一般,漂亮却寂寥。
他不喜欢她。
尽管她先前就有准备,还是没料到他会如此明白地昭示出来。
尹沉壁头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在难以为继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幻想过某天会有一笔意外之财来缓解家中的困难,也知道完全靠自己的力量不可能有什么大的改善,是以每回姨母带她去参加这样那样的宴会,她都没有拒绝,就是希望能嫁入一个相对富裕的家庭,夫家可以帮衬自己的娘家一些。
闻家对她来说自然是意料之外的上佳选择——当然出事后她实在也没有其他选择的机会了——所以她顺水推舟,答应了闻家的求亲。现在看来,她这样做却是有些自私的。成婚之前,她想的只是自己的无奈,自己的为难和委屈,并没有过多地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或者说,是不愿意去多做考虑,以免动摇自己的决心。如今进了闻府,尤其看了这本闻氏家训后,她深深地意识到了一个门当户对,情投意合的妻子对于闻家的男儿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她原以为,他既然愿意娶她,至少是会尝试着接受她,和她相处的,可如今他的冷落和沉默,则无声地告诉了她他对她的排斥和不喜。
闻若青这样对她,她虽有点失落,但并不生气。他毫无疑问是个品行端方的君子,在素不相识的情况下还能冒着危险去救她,事发之后又能顾全她的名声答应娶她,而她为着自己的考量嫁给了他,等于掐灭了他和真正心爱之人长相厮守的机会。
尹沉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益,看来最好找机会好好和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她并非想占着闻府六少夫人的位置不放,如果有两厢齐全的办法,她愿意好好地去尝试一下。
尹沉壁并不是一个喜欢自怨自怜的人,既然大致想通了,她也就振作了起来,去内室换了衣裳,洗漱了把那本闻氏家训看完,想了想,又把关于闻氏家妇的日常要则温习一遍。
今夜秦妈妈安排了栖云值夜,尹沉壁一直等到三更后,才唤了栖云进来,要她悄悄带自己去看看木棉。
正屋后面的后罩房是长桦院下人的居所,一排六间屋子,东头上的一间是秦妈妈的房间,挨着的是望春和晴夏,栖云和木棉住第三间,余下三间住了几个洒扫的小丫头。
尹沉壁进去的时候,木棉还没有睡着,正努力撑住眼皮回想着白日里秦妈妈教训的内容,见了尹沉壁眼睛顿时一亮,忙爬起来道:“大小姐!”
尹沉壁忙“嘘”了一声,笑着坐到了她的床边。
“今日还好吧?”
“还好,多谢大小姐——哦不,秦妈妈说往后要叫六少夫人了——多谢少夫人挂念。”
尹沉壁微微一笑,拉了木棉的手细细审视她。
“……我看看,嗯,眼睛有点红,又哭过了?”
木棉没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