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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少昊] 核变-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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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 第3期   … ’96科幻文艺奖征文·
少昊
        一
    秦医生夹在两名黑衣大汉中间,一动也不能动,只好稍稍侧过头,望着窗外的景色。
    今夜没有月亮,车窗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车行得很平稳,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车头微微有点上翘——攀山吗?秦医生在心里问自己。
    车头一晃,忽然又向下倾斜了——也许是下坡?又大约过了两分半钟的样子,“兹——”的一声,轿车终于停了下来。
    一名黑衣人打开车门,跨了出去,接着是清脆的“啪”的一声,四周陡然间亮起了灯光。
    秦医生眯着眼睛,被另一名黑衣人推出了车门。他逐渐习惯了光亮,略微四顾:这是一条很长的甬道。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甬道的四壁都很光滑,泛着奇异的金属的光泽,光源不知道在哪里。
    一名黑衣人伸手在身侧的甬壁上按了一下。立刻,甬壁从中裂开,现出一扇门来。身后的黑衣人用一样很硬的东西顶住秦医生的腰,秦医生只得慢慢地跨了进去。
    房间很大,摆满了各种医疗器械和药品。一位很迷人的护士小姐,紧靠着一张可移式病床。床上好像躺着人,但用很大的白布单整个儿遮着。
    “上车前我就说过。”身后的黑衣人开口了,“有位先生身体的某部分病变了,需要切除,否则恐怕要扩散——你去看看病人吧。”
    另一名黑衣人把秦医生拉到了病床边,并从左侧轻轻揭开了布单。秦医生先看到了一条手臂,皮肤僵硬,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鱼肚似的白色。
    这不是一只死人的手吗?秦医生原以为会看到某种严重的枪伤、核灼伤,或者腐烂得变了形的某部分肢体——要不是这病见不得人,他们又何必大半夜把自己骗到这里来呢?
    可是,一个大活人身上,为什么会有一条死人的手臂?这条手臂少说死了一个月以上了,要多么高级的药物才能使它不腐烂呢?这得花多少钱?
    布单一点一点地揭开,手臂是连在僵死的肩膀上的,肩膀下面是肋、是腰、是胯,是一条很长的腿,然而它们的颜色并不比那条手臂好多少。
    半个身体都已经死亡了。这个人还能存活吗?秦医生仿佛在暗暗问着自己。
    布单继续揭开,这回显露出的是半张面孔,肌肉僵硬,眼窝深陷,眼珠子却可怕地蹬了出来,眉毛上方有一个直径七毫米的圆形的洞——这是枪伤,没有人挨了这么一下还能不归天的。秦医生的脸上明显地露出一种被愚弄的的表情。
    那黑衣人的脸上却满是恶毒的笑意。他突然“刷”的一声,把那布单全都揭开,露出了这具“尸体”的另一半来。这一半的颜色也很苍白,但和先前一半完全不同,皮肤下还隐隐能看到血管。
    秦医生大吃一惊,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大步,险些跌倒。只见那依然存活的半边身子忽然轻微颤动了一下,右眼缓缓睁开,闪着一丝狡黠的光芒。接着,秦医生注意到他的右半边嘴唇动了一下,像说了句什么。
    护士小姐大约听懂了他的意思,转身推过一张金属制的矮几来。几上摆着一架崭新的语言翻译机。
    那病人缓缓伸出右手去,按动了机键。他的五指瘦长而灵巧。语言翻译机“的——”响了一声,接着输出种很呆板的男人的声音来:“对不起,吓着你了吧?”
    秦医生定了定心神,指着那病人的面孔:“我认识你,你不是军火大王迪·弗格森吗?”“不错,是我。”语言翻译机回答,“我这样子很可怕吧——据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外科医师之一?”
    “也许,”秦医生问,“你难道要我把你半边身子都切去?”“你很坦率,”翻译机回答,“不过我想在还没把原因告诉你之前,你是不肯动手的,是吧?”
    秦医生点点头。那两个黑衣人立刻鞠一躬,退了出去。翻译机又说:“我所以变成这个样子,真是始料所不及。你想知道原因吗?好,等我慢慢地讲给你听。”
    “我生下来,身体机能就有特异于常人的地方,哈哈,”翻译机干巴巴地哼了两声,秦医生注意到弗格森眉毛轻微地扬了一下,“我有两套内脏系统,而且并行不悖。
    “不过在现在.这算不上什么大毛病。我在十八岁以前一直活得很好,只不过有时候晚上做梦,脑子里总好像有两个人在交谈。这也是正常现象,很多人有类似经历,直到十八岁以后……
    “十八岁以后,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甚至于在大白天脑子里也会自己和自己争论。我以为自己得了精神分裂症,或者有双重人格什么的。我去看过几位精神科医生,他们都说我很正常,也不存在什么心理障碍。
    “但是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并不是自己,自己原来是……是两个人——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说下去。”秦医生的声音有些发抖。
    “好,直截了当地说罢,我发觉自己左、右两半个大脑开始越来越具有独立性,它们……怎么说呢,它们逐渐地成为了两套独立的系统。我一个人分化成了两个人,它们各控制一半身体——正好我有两套内脏——左脑控制左半脸,左半身;右脑控制右半脸、右半身……”
    “这不可能。”秦医生打断他的话,“人的左半脑是控制右半身,而右半脑是控制左半身的。”“不错,正确,所以当时我也很疑惑,”翻译机解释,“又不敢告诉别人——恐怕说了也没人相信——我只有自己翻一些医书,自己作一些身体检查。
    “这样我终于发现,原来我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我和……就算我的兄弟吧,也确实是兄弟,原本是一枚卵子的产物,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应该是对双胞胎的,却莫名其妙揉合成了完整的一个人。
    “一开始,大脑发育还不完全,大家分工协作,相安无事。谁料到慢慢地,我们终于各自恢复了自我。这下子热闹了,我们共管一个身体,甚至一张面孔。
    “我学会了单独用这半边面孔做表情,用这一个鼻孔呼吸,甚至用这半边嘴说话——虽然含糊些。当然,他也学会了。我们还学会了合用两条腿来走路,配合得亲密无间——因为谁也不能单用一条腿来支撑躯体。
    “但是在事业上.我们却产生了很大的分岐。他不主张我做军火生意,私下里我们吵得很厉害。他的心肠太软也太天真,说不愿意生产军火去杀人。好在公开场合里,他还算听我的话,没有突然控制住半边嘴唇,故意沉默或者胡说八道,毁了我,当然也是我们共同的形象。
    “就这样地过了十年,突然出了桩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我由于脑溢血,致使下半身有很长一阵子完全瘫痪。要知道,他的下半身还是健康的,他喜欢运动,耐不住轮椅的寂寞——我呢,为了我们的形象起见,宁愿坐轮椅也好过架单拐!
    “我们的矛盾越闹越凶,他也开始给我找麻烦。不过最麻烦的事情还在后面哪,我忽然爱上了一位姑娘。我以往从来不对女人稍加注意的,不知怎么一来,竟然坠入了爱河。爱她爱得都好像疯狂了……”
    弗格林的眼珠转向站在床边的那位护士小姐——秦医生明白这就是他的情人了。翻译机停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叙述:“我们几乎天天约会……可是,我兄弟却一个劲儿扯我的后腿,屡次破坏我们的约会。我责问他,他反而劝我不要再和她来往。我一直给蒙在鼓里。忽然有一天,我在约会的时候看见一面镜子,镜子里清楚地映出了他的表情。
    “他望着她,当然他不可能望着我——他的目光流露出的竟然是刻毒的嫉妒!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原来他也爱上了她,他反对我们来往,只为了他自己想从中插上一脚!”
    “你们生死一体,牢不可分,他怎么能破坏你的爱情,同时自己追求女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个最大的悲剧……”“其实这不是很好吗?”秦医生笑起来了,“你们反正本来就共用一个躯体。”
    “不!不!”弗格森像是发怒了,眼珠子瞪得比鸡蛋还大,嘴角咧开,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配上那毫无生气的左半脸,相信世界上最杰出的小丑也会甘拜下风,“假如你疯狂地爱上了一个女人,你会允许别人碰她吗?哪怕这人是你的亲兄弟!”
    秦医生笑不出来了,他确实能够理解弗格森的心情。翻译机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其实我早该明白,我们两个密不可分,我虽然爱上了一个女人,却没办法把他排除在外。两个人的世界,只能是我和她。”
    “我忍受不了这种打击,我开始酗酒,当然是经过他同意的,他看上去和我是一样的心情。我总认为,这是他的错:我一直生活得好好的,可是他突然挤了进来,变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他说不定也会这样想。”秦医生插了一句嘴。“我想是的。终于,悲剧发生了,在一次酒醉后,我们发生了争吵,我抄起手枪,给了他一下。”右手拾起来,指了指左眉上方的伤口,然后又放回翻译机上去,“他一下子不说话了,他的眼珠瞪得好大,到现在一直没合上过。我一下子酒都醒了,我想,我也快要完了……
    “可是我没有死,哈哈,原来我不仅有自己的一套内脏系统,连循环系统竟然也是独立的。他的血流尽了,我可一点事也没有。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开自己的另一半,原来,我单独一个人也能够蛮好地活下去。
    “所以我请你来,请你帮我弄走他,虽然是亲兄弟.虽然我对他的死很内疚,但我总不能和一具尸体过一辈子。防腐剂的费用我可再不想花了,天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开始腐烂。”
    “这种手术太大了,我没法做。”秦医生摇头。“设备绝对不成问题。他们,他们说你是最好的外科医师。”“这不关设备的事,再好的医生也无能为力。我不能保证在划开了那么大的伤口以后,还能够保住你的性命。”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说过,我们各自有各自的循环系统,我们是完全隔离开的,”右手在自己小腹中间按了一下,“在这里,你将摸到一条硬的带子,那是层膈膜,你只要把膈膜左边的死肉切掉,就可以了。”
    那只独眼紧紧盯住秦医生:“我会给你应得的报酬。做不做?”秦医生转过头去,看到了门外那两个黑衣人脸上的杀气,不由耸耸肩:“我有选择的机会吗?”
    “不要玩花样,他们都学过医,都看得懂你在干什么。只要你稍有异常,他们枪里的子弹……嘿嘿。”
    秦医生点点头,把一直插在衣兜里的手掏了出来,握一握手:“在哪里?开始吧。”
        二
    再次见到弗格森,是手术后的第四天。
    这些天,秦医生一直被关在十平米大的一间小屋子里。一日三次,都由黑衣人送来精美的饭盒,晚上竟然还有一些十多年陈酿的法国“王中王”格里克酒——也不知道弗格森从哪里得知他最喜欢这种牌子的。他没有要求离去,因为他心里有数,自已是走不了的。
    再见到弗格森的时候,对方全身都缠满了绷带,只露出一只眼睛、一只鼻孔,还有他仅有的一只右手、一条右腿。他斜躺在病床上,用目光欢迎秦医生。
    “你看起来很健康。”秦医生拆开他腰间的绷带,粗粗检查一下,由于使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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