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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云荒纪年·中州卷·天华界-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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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不要父王的赏赐,只想请父王记得在铜雀台中对儿子说的话。”石宪望着高高在上连面容都藏在阴影里的父亲石虎,方才独对众人的傲然仿佛全然散去,此时此刻倒真像是一个被父亲的威严压制得唯唯诺诺的孝子了。

“为父自然记得。”石虎皱了皱眉头,显然这句回答不过是敷衍。

石宪也看出来这一点,却只是闭了闭眼睛,努力平息着自己的语调:“父王当日对儿子说,先皇驾崩后,父王必当全心全意辅佐太子登位,做大赵的忠臣良将。”

“本王确实做到了这一点。”石虎的语气里已经含着不容置疑的恼怒了,“怎么,你想要质疑本王?”

听着骤然疏远戒备的语气,石宪只是淡淡地回答了一句:“父王记得就好。”然后他没有向石虎行礼告辞,就转过身朝宫门外走去。对于一个用法师来对付儿子的父亲,一个占据了皇帝寝宫的“忠臣”,确实又有什么话可说呢?

作为现在赵帝国名义上的魏王、丞相,实际上的皇帝石虎之子,石宪就算再不得宠,待遇也比以前扣在皇宫里作人质强了许多。他获得了一套独立的宅院作为自己的代王府,府上也一瞬间冒出来一群男男女女的小厮丫头。而作为他曾经代替父亲喝下毒药的报偿,石虎专门赐给他黄金千两、白璧十对,丝帛百匹,堆放在他代王府的库房中,有专门的仆役负责看守。

我总觉得石虎的脑袋有毛病,那些冷冰冰滑溜溜的金玉和丝帛就可以抵偿石宪当初为他做出的牺牲吗?偏偏其他人都是一副受宠若惊感恩戴德的模样,对比得石宪那冷淡的态度宛若不识好歹的不肖子孙。看来不是我有毛病,就是这凡人的世道有毛病了。幸亏石宪还算正常,要不我怎么能忍受和他呆在一处。

可是我的忍耐也快要到极限了。石宪整天把自己关在府里,既不出去拜见亲朋,也不接受旁人的谒见,就仿佛外界与他再无关系一般。他那块可以产生云气的云母石掉在了皇宫里,他也没有想过去取回,只是每天打座修行,或者搜罗些硝石、硫磺、水银等等东西来,用炼丹炉烧得个乌烟瘴气,以至于往后就算有人想要来看望他,也被满府里呛人的烟火味给熏跑了。

这些我都还能忍,可是却不能忍受他把恒露也忘记了。

从周边人物零零碎碎的言辞中,我已大概了解了石宪藏匿在荷花池底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石宪服毒离开后不久,石勒就死了,而一直守候在床前的石虎则立时命令儿子石邃带兵接管了皇宫,又把他最看不顺眼的中书令徐光和右长史程遐抓起来杀掉。太子石弘看到这一切,吓得哭着要把皇位让给石虎,石虎却勃然怒道:“假若你不堪重任,天下人自有结论,怎可先说这些!”当下逼着石弘即了帝位,自任丞相、魏王、大单于,不仅把朝政牢牢抓住手心里,还搬进了石勒所住的铜雀台,将石弘和他的一众亲属迁到别院居住。而恒露,多半也随着他们被圈禁在皇宫中了。

得知这个消息让我坐卧不安,成日里为了恒露的安危担心。可是石宪却什么表示也没有,似乎巴不得所有的人都把他忘记才好。这个时候我除了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在心里不停念叨程青芜,天知道那个臭道姑死到哪里去了,居然把我一丢几个月就再也不闻不问。至于她留给我唯一一次掌控石宪身体的机会,我越发不敢轻易动用,至少,我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八、兄弟

秋天到来的时候,有人给石宪送来了一封请柬,却是石宪的长兄、魏王世子石邃邀请石宪去参加府中的酒宴。虽然石邃仰仗着石虎的权势在邺城中乃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于公于私都是石宪的尊长,可石宪仍旧只是坐在廊下,连眼皮都不抬地回答:“告诉世子,我身体不适,就不去了。”

“连我亲自来请都不肯赏脸吗?”面前传书之人忽然朗朗地笑了,“怪不得世人都传说我们家就快出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活神仙了。”

“大哥?”石宪猛地一怔,抬起眼,正看见站在面前身材高大金冠玉带之人,连忙翻身跪拜下去,“石宪见过世子殿下,还望世子殿下恕罪。”

“自家兄弟,何必这么生分呢?”石邃弯下腰,手上使力,将石宪硬拉了起来。石邃是典型的羯人长相,身材魁梧,双颊削瘦,深陷的眼珠闪烁不定,无端地让人有些畏惧。他盯着石宪打量了一会,忽然压低声音道:“世人还传言代王石宪醉心炼丹修仙无非是为了明哲保身,我却知道七弟不是真正堪破世情之人。你其实,是被父王伤了心吧……”

“世子!”石宪万料不到他竟然把事情挑得如此明白,不由一惊。

“唉,自家兄弟,又何必隐瞒?说实话,为兄也对七弟当日的壮举颇为钦佩,只是父王向来迷信鬼神之说,忌讳颇多,倒是委屈你了……先是孤零零落在宫里任人欺压,现在又一个人住在这冷清清的府里,连个说知心话的人也没有,大哥我想起来就心疼啊。”石邃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石宪憋屈久了,好不容易听到嘘寒问暖的慰问,纵然心性再冷也是个少年,当下便埋下头去,咬着嘴唇差一点便流下泪来。

“好了,别伤心了,跟大哥到世子府上去散散心。”石邃说着,伸手揽了揽石宪的肩膀,而石宪便哽咽着点点头,跟着他往外走去。外人看起来,这两兄弟无不是一派兄友弟恭的模样,唯有我坐在石宪肩头,总是隐隐感觉石邃那深陷的眼珠里,隐藏着某些让人不舒服的阴寒之气。

一直走出石宪蜗居的代王府,石邃吩咐人牵来一匹马问道:“七弟看这马如何?”

羯人靠马上得天下,石宪虽然不受重视,对马匹优劣还是十分在行。此刻他见那马神骏异常,通体雪白,只在马颈马腹处有些浅灰色斑点,恰似淡墨画上的梅花一般,不由赞道:“这般好马,也亏得大哥能找出来。”

见他不知不觉中称呼从“世子”恢复成了“大哥”,石邃面有得色,当下慷慨笑道:“七弟既然喜欢,这匹马以后就归你了。”

“不,这……”石宪尚未说完,已被石邃亲自扶上了马背,“一匹马而已,哪里比得上兄弟重要?”

眼看石宪一向冷若冰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我暗暗叹了一口气。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石邃还不知后面要提什么要求呢。只是看石宪的样子,就算明知道石邃的意图也不肯点破,想必也是贪恋这一时的脉脉亲情吧。

石宪所乘的马匹不耐烦在街上慢悠悠地散步,走着走着便甩下来扈从的侍卫,轻轻扬起四蹄小跑起来。石宪抑郁多日,今日难得有了兴头,索性由着那马儿撒欢。忽然,一阵惨叫从远处传来,青天白日之下竟然叫得让人心头发寒。石宪猛地勒住马站在原地,忽然发现本该热闹繁华的赤阙街上竟然空无一人!

正疑惑间,冷不防那惨叫声再次传来,虽然比方才喑哑了许多,却更显得凄楚惨烈。不知怎么的,我竟然觉得这个声音是那么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只觉得后心里腾腾地冒上冷气来。再看石宪,他也是脸色苍白,嘴唇哆嗦,额头上一滴一滴地冒出冷汗来。

此时石邃和他的侍卫们已赶来上来,一看石宪失魂落魄的模样,石邃连忙驱马过来,关切问道:“怎么了?”

“广德门那里,是在处死犯人么?”石宪吃力地问。

石邃扬起脸往远处看了看,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是啊,你看那些百姓都跑去观刑了。”

“今天杀的是谁?为什么他一直在叫?”石宪晃了晃,几乎已在马上坐不住了,石邃连忙一把扶住他,使个眼色,一个侍卫纵马朝刑场而去。

“不过处死犯人而已,七弟不必惊慌。”石邃轻松地笑了笑,重新驱马引着石宪往世子府走去,“石家人原本就是战场上起家,七弟这样子若是被父王看到,又要不喜欢了。”

石宪无言以对,只是默默地催马而行。眼看魏王世子府的朱漆大门已在眼中,石邃派去打探消息的侍卫已快马赶回:“禀告世子及代王,今日炮烙处死的乃是犯上作乱的叛贼石堪一党。”

“原来是那个先皇的养子石堪啊,他居然敢起兵反对父王,真是死有余辜!”石邃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默默下马的石宪,“七弟,你说呢?”

“除了石堪等人,还有谁?”石宪盯着那个侍卫问。

“还有参与谋逆的晋王石恢。”

“石恢?”石宪总算明白过来那熟悉的声音是属于谁,那个原先在宫中欺负他作践他甚至想要杀了他的堂兄弟,如今居然落到了这样凄惨的下场。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石恢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语调,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一时竟有些难以适应。

“听说石恢以前欺你太甚,如今也算是为你报仇吧。高兴么?”石邃轻轻拍了拍石宪的肩膀,让他从怔忡中回过神来。

石宪又恢复了以往平静无波的表情,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然而坐在他肩膀上的我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他身体的颤抖。

石邃这次举行的乃是私人宴会,邀请的都是朝中比较相好的贵族大臣。当深居简出的石宪出现在大厅中时,立时引来了一片吃惊的目光和刻意的逢迎,石宪只是淡淡地回来礼,便独自在案几前坐下,几乎不与任何人多说一句话。

石邃见客人到齐,便拍了拍手,两队身着盛装的美丽女子鱼贯而入,各自跪坐在一位客人身边,为他们斟酒布菜。石宪似乎对身边美女的殷勤颇不习惯,冷漠地拒绝了她的一应服侍,径自端起酒杯,不动声色地慢慢啜饮。

石邃见石宪落落寡合,特地走过来,对那个呆若木鸡的美女呵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为王爷斟酒?”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石宪摆手挡住了美女的手,自己持起了酒壶。

“七弟是嫌她长得不够美么?”石邃笑道。

“不,她很美。”石宪漠然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子,“但是也不过一张脸而已,只能做做摆设。”

“我明白了。”石邃挥了挥手让人把那个浑身打颤的美人拉了出去,对石宪笑道,“只要是七弟的心愿,大哥一定想办法为你办到。”

“真的吗?”石宪停住了唇边的酒杯,眼神倏地亮了起来。

石邃笑了笑,看看厅中的客人正开怀畅饮欣赏歌舞,悄悄拉了拉石宪的袖子,两个人便转到了偏僻的后庭中。

“这里左右无人,七弟你就直说吧。”石邃胸有成竹般地道。

“我想请大哥劝说父王,先帝的子嗣就算犯错,也不该处以极刑……传出去,对父王的名声不好……”石宪说着,原本带着酒意的微红的脸颊顿时变得苍白,“像今日石恢的惨剧,我不忍心再看到……”

石邃的眼中闪过一丝讥笑,却在石宪抬起眼眸时掩饰得干干净净。他做出一个迟疑的表情,吞吞吐吐地道:“其实大哥想的和你一样,可惜我现在虽然身为世子,父王却更加宠爱你二哥石宣。你不是不知道你二哥性情,他执意要对先帝后嗣斩草除根,我这个世子……也早晚不保……”

石宪不是傻子,此时也看出来石邃的意图,单刀直入地道:“大哥此次专门对我示好,是想笼络我一起对付二哥么?可惜石宪一无所长,恐怕要让大哥失望了。”

“不,七弟,我知道你的本事。”石邃索性不再掩饰自己的意图,“用法术让人死得不着痕迹,对七弟并不是难事吧。”

“大哥,你……”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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