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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dune by k-mart-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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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见面时,他所展示的是真实的自己。然后我又对这想法嗤之以鼻,你永远不能了解一个以钱为第一目标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Kei很讨厌太阳。大概因为习惯了夜生活。他说太阳下他总是无所遁形,这感觉太危险。可是我最喜欢看他在太阳底下微眯起眼睛的样子,像一只刚睡醒的猫。 

紫色的刘海慵懒地垂在额前,苍白的脸颊和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在阳光里反出一片白花花的光。他黝黑的瞳孔因而更加夺目和引人注意,深不见底。 

“你干吗来找我。”他的声音总是骄傲的。 

“你干吗跟我出来。”我也不示弱。于是我们一起笑起来。 

其实我就是想带他出来晒太阳,期望着能把他改变成太阳下的美好生物,而不是夜晚的精灵。白昼的Kei不怎么说话,总是漠然的,好象身边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我说你就这么讨厌出门吗? 

“好象一个壳一样,在家里,有安全感。” 

我哼一声:“晚上再危险还不是出来四处活动。”说完了我又后悔,我怕他介意自己money boy的身份。然而他全没在意,只说:“黑夜就是一个大大的壳。”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像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却如同已在这世界活了千百年一样,老得牙齿都掉光了。 

我所能做的仅仅是用力握住他的手,怕他就这样化在阳光里了。 



第二章 没想到我们会再相遇 



对Kei的了解仅停在表面。他对自己的经历从不避讳。我知道他是本地人,父母离异,他初中毕业就离开家,十五岁时,接了第一个客人,从此不可收拾。对于我来说,他站在世界的另一端,周围都是黑色的迷雾,才让我迫切地想看清什么是真实。 

我没再去过绝望森林,通常我在他家楼下打公用电话,然后他就会下来。我握过他的手,拥抱过两次。他带我去看海,港口总是很繁忙,水的颜色不如澳洲的漂亮。他坐在白色油漆的护栏上,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左耳上的银质耳环在阳光下灼灼地闪光。 

“小时候,我叔叔带我去过日本。” 

“恩?” 

“那时我爸妈还没离婚。”Kei苦涩地笑笑,“我喜欢日本。喜欢VR。知道吗,”他突然有些得意地扭头看我,“我有几个哥们在庆中,就是玩VR的。” 

“地下乐队吗?”我问。 

“恩,不好混啊……”他的声音黯然了。我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你也玩过?” 

“想来着,可是做money boy比较赚钱不是么。”说着Kei又笑了,看不出心情的职业化的笑,“你不知道,真做起这行,什么理想啊,梦啊,都是空的。根本收不住。” 

我沉默,他无所谓的态度让我为他心疼。好象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一样,用漫不经心的口吻叙述着旁人的故事。 

“我要走了,”我看着蓝灰色的波涛说,“礼拜六。” 

“回悉尼?” 

“不是,回庆中,陪家里人过年。我两年没回去了。等过了年,回悉尼。可能不会再到阳汇来了。” 

我指望他说点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没说。我比那些嫖客还不值钱吧,我想,毕竟我连钱都没付过,而且我也早已下定决心,绝不会付他钱。我以为那是看重他,现在想想,谁知道到底是不是呢?可能Kei宁愿要大把大把的钞票,MB还要什么尊严? 



我定了机票就回到赵敏遥家。跟他一说走的事,立刻看见一片黑线。 

“这么快……”他正拿着一份报纸看娱乐新闻,这时慌慌的连手都不知道放哪儿了。 

“你照顾好自己,知道吗。”赵敏遥的不知所措和Kei的事不关己形成太大的反差,我一阵感动,看着他因为难过而抿着的嘴唇,轻声安慰,“少结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一天一封email汇报情况,知道吗?” 

“哼。”他从鼻子里吐出一口气,脸色忽然变得很不甘心,“你自己还不是和男妓混在一起,凭什么说我。” 

“你说什么?” 

“你每天都和他在一起,对不对。”赵敏遥扬起头,眯着眼睛看我,“你身上的香水味,那是他的专利你晓得吗?只要上过他的男人都忘不了……” 

一把火腾地在我头顶烧起来,我冲过去揪住他的衣领喝道:“你和他上床?!” 

“别告诉我你还没碰过他。”他的眼里是挑衅的神色,“给钱他就会来服务。这么简单的事。” 

“……”颓然地松开手,我深吸一口气,倒退地坐到沙发上。 

赵敏遥不甘心地盯着我:“你居然,为了一个MB想对我动手……我哪里不如他了?” 

“没有,”我说,“别乱想。” 

“这样不好吗,其实我可以视而不见的啊。你去和他约会,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他的声音有哀求的意味,“这样都不可以吗?” 

“可是我不可以视而不见!敏遥,你别这样,”我别过脸不看他,“我喜欢一个人,绝不可能接受另一个……” 

“可是你喜欢的那个只要有钱拿接受多少个他都肯!” 

“Shut up!” 

“他每天白天陪你,晚上陪别人睡。你明明都知道的!你知道他叫床的时候是什么样吗?他在我下面呻吟的样子……” 

“你够了没有?!”我站起来一拳挥出去,碰地打在赵敏遥身后的墙上。从没见过我发怒,他一下子呆了,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我大口地喘着粗气,好象把全身的力量用尽一般。心里抽痛着,我低下头冷笑。我是怎么了?真的为了一个男妓要和好朋友翻脸么?值得么?我这样辛苦维护着的他的尊严,却早已在别人手里化成碎片。我其实知道我们是没可能的。只是想把这段日子当成一个自我解放的假期。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了,又有什么可难受的?擦肩而过之后,谁又记得谁呢? 

“对不起,”我收起手,站直,“别气了。我和Kei根本没可能。生气对身体不好。” 

赵敏遥不说话,倔强地把头扭到一边,不正眼看我。 

我累得很,不和他争。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搬到门边去。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赶飞机,我本来不想吵他睡觉,结果他早起来等着了。我对他点点头,看见他欲言又止,知道他后悔前一天和我吵架。笑着揉揉他脑袋,我提着箱子走了。 



两年没回来,总觉得庆中面目全非。姐开车去接我,说现在都修到四环了。空气还是一点没变的,污染得厉害。 

“姐,”我打量她干练地身影,说,“你怎么变得这么成熟了?” 

“废话,工作都快两年了。”她说,推了一下墨镜,银白的耳环轻轻晃着。“你小子变化不也很大么。进了大学就是一个阶段,工作又是一个阶段。” 

“恩,有道理,”我说,“爸妈都好吧?” 

“都好,就是忙。” 

当然忙。我生下来就很少受到父母的照顾,大我五岁的姐姐是半个保姆。我妈读书那会儿赶上文革,下乡耽误了两年,大学毕业后又忙着我爸结婚。说起来他们的故事够浪漫的,因为我爸家是农村的,外婆看不上他,结果俩人一毕业就成家,分到航天部的一个科研所,直到我出生才回老家看了看。我两岁不到,我妈就去读研,等我妈读回来我爸又去读了。项目一个接一个,头衔越来越堂皇。可惜我半点刻苦精神没遗传上,中考一过,我就觉得在中国混不出头。整日的和小混混们打架,喝酒,对社会的不理解,加上对自己的不理解,我觉得我快堕落完了。父母同事的孩子个个都是一流大学,姐姐也在中科大混得有声有色。总不甘心就我一个给家里丢脸,心一横,我说妈,送我出国吧。 

这一走到现在已经五年,我英语不能生花,中文没有妙笔,总算考上悉尼大学,挣了面子,别的都次要了。上次回国时惊觉我爸老了很多,才知道岁月无情,生命匆忙。姐姐是越发光彩照人了。 

“有男朋友了么?”我问。 

“关你什么事。” 

“肯定没带给家里看吧。” 

“……”看她一脸无奈我就知道戳到痛处了,心里一阵得意,然而又惋惜。 

老头子的古板是出了名的,枉费当年和我妈做出那惊天地的壮举。记得姐姐大学一年级暑假回家时穿了一双黑色的丝袜,我爸差点没把她赶出门,说“打扮的和妓女一样”。如果相女婿,想必首要条件是学历,然后是人品,然后是家世,然后是举止。眉目得清秀,会说话又不能油滑。举止要得体,懂事但是不能殷勤。真是难办啊……我忍不住笑起来,姐姐一怒:“少说我了。别以为你在外面老头子就管不着。” 

我一顿。恐怕我就是那要被逐出家门的典范,如果他们知道…… 



头一个星期都忙着跑亲戚,等闲下来,我想起了三儿。他是我初中同学,这几年一直断断续续地联系着。以前他组了个乐队,几个成员只有他坚持下来了,大学也不上,跑去地下酒吧弹吉他。我去看他演出,挺像回事。散了他拎着琴坐到我对面,一拍我肩膀: 

“你小子行啊。还知道回来。怎么没提前通知?” 

“行程定的匆忙。见了不就行了。” 

“哈哈哈,”一点没变的坦率笑容,“怎么你现在说话有香港味啊!” 

我瞪他,不觉也失笑。互相聊了聊近况,我问:“你们玩摇滚的,和玩VR的有接触么?” 

“还行。不多。那帮人就卖个风头而已,懂什么音乐啊……”三儿点了一根烟,吐口气疑惑地打量我:“问这个干什么?” 

“哦,认识了一个以前玩VR的朋友。所以问问,没准你能认识呢。” 

“叫什么?可能听说过吧,我们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那些人,多半出去做的。” 

我的心一沉。 

“前年还是去年,有个VR乐队招了个吉他,长得是好看。后来被揭穿出来做男妓的,还是伺候男人的那种。你想啊,”他弹弹烟灰,“看VR的人比看我们的少多了,我们的经费都不够,他们哪里来的钱买器材?换得还甭儿勤。” 

“三儿啊,”嗓子里像被什么堵住一样,我差开话题,“你这些年也辛苦了。晚上没事的话我请你吃饭?” 

“要赶个场,明天吧。” 

“好。”我不自然地晃着杯子,里面的啤酒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不真切的泡沫。其实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根本没有心情去听他的那些艰难的音乐路程。没有原因的大脑混乱。我安慰自己是因为两种文化的冲击,可是转念又好笑,怎么给自己扣了这么大还是八秆子打不着的帽子。 

晚上回去收邮件,赵敏遥写来一封,也没什么事说。我们的话是越来越少了。还有一封是不认识的姓名,我点开一看,只有一句话。 

“明天中午11点,T433次列车,来接我。Kei。” 

Kei。 

Kei……要来?! 

一切混乱的根源,一切惶恐,担忧,心痛,都有了理由。我一直想他。想他黑亮的眼睛,苍白的下颌,骄傲的神色,优雅的动作,寂寞的身影。一直遗憾,他竟然没有跟我告别,成为我心里的一道疤,刻意遗忘却不经意而不断地被揭开。他要来? 

我赶紧打电话去铁道服务处,问是在那个站。一早起来又神经兮兮地来回走,好容易熬到10点,出门就往车站奔。 

等到了车站我又想,他来干什么?可是也管不了那许多,能见他就是最好的,不是么。我摸着下巴,克制着笑意,神情滑稽,引来众人侧目。远远看见他往出站口来了,我急忙对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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