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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红与黑-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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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她现在每天总要换两、三次衣裳。”

我们无意奉承谁,但我们得承认德·菜纳夫人的皮肤极好,她让人做的连衣裙胳膊和胸脯都很暴露。她有一副好腰身,这样的穿着再合适不过。

维里埃的朋友们来韦尔吉吃饭,都说:“您从来没有这么年轻过,夫人。”(这是当地人的一种说法。)

有一件奇怪的事情,说来我们都不大相信,德·莱纳夫人这样用心打扮竟是出于无意。她只是觉得快乐,并无别的想法,她除了和孩子及于连一起捉蝴蝶外,剩下的时间都用来跟爱丽莎一起做连衣裙。她只去过维里埃一趟,那是想买刚从米鲁兹运来的新式夏裙。

她回韦尔市的时候,带来一位少妇,她的亲戚。结婚以后,德·莱纳夫人不知不觉地与德尔维夫人走动得勤了,她们原来在圣心修道院是同伴。

德尔维夫人听到表妹的那些她所谓的疯念头,常常大笑,说:“我一个人怎么也想不出。”这些谁也料不到的念头在巴黎是可以被称为隽语警句的,若是跟丈夫在一起,德·莱纳夫人会感到羞耻,仿佛说了句蠢话,然而德尔维产人的在场给了她勇气。她先是怯怯地谈出她的想法,后来两位夫人长时间独处,德·莱纳夫人的精神便兴奋起来,一个长长的寂寞的早晨转眼间就过去,两个朋友感到非常快乐。在这次旅行中,理智的德尔维夫人发现表妹远不如过去快活,但远比过去幸福。

至于于连,自打到了乡下,真地变成了一个孩子,跟他的学生们一样兴高采烈地追捕蝴蝶。从前他得处处克制,事事要手腕,如今他独来独往,远离男人们的目光,又本能地不惧怕德·莱纳夫人,因此能尽情享受生活的快乐,何况这快乐在他那个年纪是如此地强烈,又是在世界上最美丽的群山之中。

德尔维夫人一到,于连就觉得她是自己的朋友,于是急忙领她—去胡桃树下那条新修小路的尽头看风景。事实上,那景致不说胜过瑞士和意大利湖泊中最令人赞叹的美景,至少也是不相上下。如果再走出几步,沿着陡急的山坡,很快便可登上橡树林环抱着的悬崖峭壁。这悬崖峭壁几乎一直伸到河上。于连幸福,自由,俨然一家之主,常带两位女友登上斧劈般高耸的绝顶,她们对这壮丽的风光的赞叹使他心花怒放。

“对我来说,这就是莫扎特的音乐呀,”德尔维夫人说。

在于连看来,哥哥们的嫉妒、专横而脾气暴躁的父亲的存在,破坏了维里埃周围乡村的风光。在韦尔吉,他看不到什么可以勾起这些苦涩的回忆的东西,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不到敌人。德·莱纳先生常常在城里,他便放胆读书,很快他也能尽兴睡觉了,从前要读书就得在夜里,还要把灯藏在一只倒置的花瓶里。现在,白日里在孩子们做功课的间歇中,他带着那本书来到悬崖上,那可是他唯一的行为准则和陶醉的对象啊。他在那里面同时找到了幸福、狂喜和气馁时刻的慰籍。

拿破仑说到女人的某些话,他对其治下流行小说价值的一些议论,使于连开始有了一些思想,而这些思想,和他同龄的年轻人可能早就有了。

大热天来了。房子几步外有一株大椴树,到了晚上,大家就坐在树下。那里光线很暗。一天晚上,于连对着年轻女人侃侃而谈,心里美滋滋地。他说得兴起,指手划脚间,碰到了德·莱纳夫人的手,那只手正搁在平时置于院中的一把漆过的椅子的背上。

这只手很快抽了回去,然而于连想,要让这只手在他碰到时不抽回去,这乃是他的责任。想到有一种责任要履行,想到若做不到就会成为笑柄或招致一种自卑感,他心中的快乐顿时烟消云散。

第九章乡间一夜

第二天,于连再见到德·莱纳夫人时,目光很古怪;他盯着她,仿佛面前是一个仇敌,他就要与之搏斗。这目光和昨天晚上的多么不同啊,德·莱纳夫人不知所措了:她一向待他很好,可是他好像气鼓鼓地。于是,她也不能不盯着他了。

德尔维夫人在场,于连正可少说话,更多地捉摸自己的心事。整个白天,他唯一的事情就是阅读那本有灵感的书,使自己的灵魂再一次得到锤炼,变得坚强。

他早早地放孩子们下了课,接着,德·莱纳夫人来到眼前,这又提醒他必须设法维护自已的荣誉,他下定决心,当晚无论如何要握住她的手,并且留下。

夕阳西下,决定性的时刻临近了,于连的心跳得好怪。入夜,他看出这一夜将是一个漆黑的夜,不由得心中大喜,压在胸口的一块巨石被掀掉了。天空布满大块的云,在热风中移动,预示着一场暴风雨。两个女友散步去了,很晚才回来。这一天晚上,她们俩做的事,件件都让于连觉得奇怪。她们喜欢这样的天气,对某些感觉细腻的人来说,这似乎增加了爱的欢乐。

大家终于落座,德·莱纳夫人坐在于连旁边,德尔维夫人挨着她的朋友。于连一心想着他要做的事,竟找不出话说。谈话无精打采,了无生气。

于连心想:“难道我会像第一次决斗那样发抖和可怜吗?”他看不清自己的精神状态,对自已和对别人都有太多的猜疑。

这种焦虑真是要命啊,简直无论遭遇什么危险都要好受些。他多少次希望德·莱纳夫人有什么事,不能不回到房里去,离开花园!于连极力克制自己,说话的声音完全变了;很快,德·莱纳夫人的声音也发颤了,然而于连竟浑然不觉。责任向胆怯发起的战斗太令人痛苦了,除了他自己,什么也引不起他的注意。古堡的钟已经敲过九点三刻,他还是不敢有所动作。于连对自己的怯懦感到愤怒,心想:“十点的钟声响过,我就要做我一整天里想在晚上做的事,否则我就回到房间里开枪打碎自己的脑袋。”

于连太激动了,几乎不能自己。终于,他头顶上的钟敲了十点,这等待和焦灼的时刻总算过去了。钟声,要命的钟声,一记记在他的脑中回荡,使得他心惊肉跳。

就在最后一记钟声余音未了之际,他伸出手,一把握住德·莱纳夫人的手,但是她立刻抽了回去。于连此时不知如何是好,重又把那只手握住。虽然他已昏了头,仍不禁吃了一惊,他握住的那只手冰也似的凉;他使劲地握着,手也战战地抖;德·莱纳夫人作了最后一次努力想把手抽回,但那只手还是留下了。

于连的心被幸福的洪流淹没了,不是他爱德·莱纳夫人,而是一次可怕的折磨终于到头了。他想他该说话了,不然德尔维夫人会有所察觉,这时他的声音变得响亮而有力。相反,德·莱纳夫人的声音却藏不住激动。她的女友以为她不舒服,建议她回房去。于连感到了危险:“假如德·莱纳夫人回客厅去,我就又陷入白天的那种可怕的境地了。这只手我握的时间还太短,还不能算是我的一次胜利。”

正当德尔维夫人再次建议回客厅时,于连用力握了一下那只手。

德·莱纳夫人已经站起来,复又坐下,有气无力地说:

“我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不过,外面的新鲜空气对我有好处。”

这些话确认了于连的幸福,此时此刻,他真是幸福到了极点:他口若悬河,忘掉了伪装,两个女友听着,简直觉得他是世间最可爱的男人。然而,这突如其来的雄辩仍嫌有气不足。起风了,暴风雨要来了,于连生怕德尔维夫人受不住而想一个人回客厅。那样的话,他就要和德·莱纳夫人面面相觑,单独在一起了。刚才,他是偶然地凭信一股盲目的勇气才有所行动,而现在他觉得哪怕对她说一句最简单的话也力不能及。无论她的责备多么轻微,他也会一触即溃,刚刚获得的胜利也将化为乌有。

幸运的是,这晚他的动人又夸张的议论博得了德尔维夫人的欢心,她先前常常觉得他笨拙得像一个孩子,不大讨人喜欢。至于德·莱纳夫人,手握在于连手里,倒是什么也没想,随波逐流由它去了。在当地传说大胆夏尔手植的这株大椴树下度过的这几个钟头,对她来说,是一段幸福的时光。风在椴树浓密的枝叶间低吟,稀疏的雨点滴滴答答落在最低的叶子上,她听得好开心啊。于连没有注意到一个本可以使他放心的情况:德·菜纳夫人和德尔维夫人脚旁的一只花盆被风掀倒,她不得不抽出手来,起身帮助表姐扶起花盆,可是她刚一坐下,就几乎很自然地把手伸给他,仿佛这已是他们之间的一种默契。

午夜的钟声早已响过,终须离开花园,这就是说,要分手了。陶醉于爱之幸福的德·莱纳夫人天真无知,竟没有丝毫的自责。幸福使她失眠了。于连却沉沉睡去,胆怯和骄傲在他心中交战了整整一天,弄得他筋疲力尽。

第二天早晨五点钟,他被人叫醒;他几乎已经把德·莱纳夫人忘了,她若是知道,那对她可是太残酷了。他履行了他的责任,而且是一个英雄的责任。这种感觉使他非常幸福,他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怀着一种全新的乐趣重温他的英雄的丰功伟绩。

午餐的铃声响了,他在阅读大军公报的时候已经把昨夜的胜利全部抛在脑后。他下楼朝餐厅走去,用一种轻佻的口吻对自己说:“应该告诉这个女人我爱她。”

他满以为会遇到一双柔情缱绻的眼睛,不料看见的却是德·莱纳先生的一张严厉的脸。德·莱纳先生两个小时前从维里埃来到,他毫不掩饰对于连的不满,他居然整整一上午扔下孩子不管。当这个有权有势的人不高兴并且认为无须掩饰的时候,他的脸真是再难看不过了。

丈夫的每句刻薄的话,都像针一样刺着德·莱纳夫人的心。可是于连还沉浸在狂喜之中,还在回味刚刚在他眼前发生的持续了数小时的一件件大事,因此一开始他不能令注意力屈尊去听德·莱纳先生的那些伤人的话。最后,他相当生硬地对他说:

“我刚才不舒服。”

既使是一个远非市长先生那么爱发火的人,也会被这回答的口吻激怒。他对于连的回答,就是想立即将他赶出去。不过他忍住了,他想起了自己的座右铭:凡事匆躁。

“这个小笨蛋,”他立刻心想,“他在我家里为自己赢得了声誉,瓦勒诺先生可以把他弄去,或者他会娶爱丽莎,无论哪一种情况,他都会在内心里嘲笑我。”

德·莱纳先生的考虑固然明智,可是他的不满仍旧爆发出未,一连串的粗话渐渐激怒了于连。德·莱纳夫人的眼里涌上了泪水,就要哭出来。午饭一过,她就请求于连让她挽着胳膊去散步。她亲切地依偎着他。无论德·菜纳夫人说什么,于连都只低声应着:

“这就是有钱人啊!”

德·莱纳先生就走在他们身边,于连一看见他,火就不打一处来。他突然感觉到德·莱纳夫人紧紧地靠在他的胳膊上,这个动作使他感到厌恶,他粗暴地推开她,把胳膊抽回来。

幸亏德·莱纳先生没有看见这一新的无礼举动,可是德尔维夫人看见了。她的朋友的眼泪扑簌簌流出来了。这时,德·莱纳先生正用石块驱赶一农家女孩,那女孩抄了一条小路,正穿越果园的一角。

“于连先生,我求求您,克制一下吧;您应该想想,我们人人都有发脾气的时候。”德尔维夫人很快地说道。

于连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极端的轻蔑。

德尔维夫人大吃一惊,如果她猜得出这目光的真正含义,她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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