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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九尾龟-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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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幸而遇着章秋谷替他出场争回场面,劝他回去,他从此知难而退,不敢再到春申。
  闲语休提,书归正传。且说常州东门内有一家著名乡宦,姓方名恽,是个翰林出身。散馆得了知县,论俸推升,做了几年贵州知府,便告了病回来。止生一子,名叫宝椿,别字幼恽。
  这方知府把他钟爱非常。到得渐渐长成,方知府替他娶了贝季瑰太史之妹为媳,便把家事交他掌管。
  方幼恽出身纨袴,菽麦不辨,甘苦不知,却只爱奢华放荡;又是生性吝啬,等闲不肯破费一文。一向听亲友在上海回来,夸说上海如何热闹,马路如何平坦,倌人如何标致,心中便跃跃欲动。此番趁方知府将家事叫他独掌,便与方知府说明,要到上海去见见世面。方知府心中虽觉不甚喜欢,因是向来溺爱惯的,不忍拂他,只得允许,只再三叮嘱早早回来。这方幼恽便欢天喜地的择了行期,雇好了船,辞别了方知府竟往上海去了。正是:岂有画堂登犬豕,从来名妓爱金钱。
  未知方幼恽究竟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陆兰芳游园逢土地 方幼恽摆酒闹金刚

    
  且说方幼恽到了上海,拣了石路上一处客栈,是他的本家一位方运判开的,名叫吉升栈,占一间大号官房住下。
  这方幼恽初到上海,没有认得的亲友,叫家人帮着茶房铺好行李之后,便走到帐房中来,想和帐房先生谈谈。刚刚跨进帐房门口,见一个人手中拿着一篇帐单,直闯出来,几乎把幼恽撞了一个满怀。幼恽与那人同吃一惊,停住脚步,那人把幼恽认了一认,便大笑道:“原来是幼恽兄,几时到的?你是难得到上海来的呀!”
  方幼恽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是他的表亲同乡,姓刘,号厚卿,颇有家财,专喜游荡,只是性情刻啬,也同方幼恽一般。
  平日方幼恽与他极是亲密,比时一见厚卿,便心中大喜,答道:“我是今天才到,你想必到此多时了。”厚卿道:“我也止到得十多日,不到半月。”幼恽道:“今日遇着了你狠好,我初到此地,一些没有头脑,你比我多到过几次,自然样样熟悉。
  我此番到此,是仰慕四大金刚的名气,要来见识见识怎样一个好法。你可认得他们么?厚卿笑道:“不瞒你老兄说,兄弟此来亦是为此。现在我做的倌人,就是四大金刚之一,名叫张书玉,应酬工夫再好没有。你今天到此,本要替你接风,晚上就请你到张书玉家吃饭何如?”幼恽听了大乐,便和厚卿同回房间。
  坐了一会,厚卿道:“这栈里的饭菜恶劣非常,我们还是上馆子去罢。”同了幼恽走出吉升栈,望雅叙园来,拣了一个雅座坐下。堂倌送上烟茶,便来问菜。幼恽先要了红烧大肠、油爆肚;厚卿要了炒肉片、炸八块、鲫鱼汤,要了一壶京庄,又要了醉虾、拌腰片两个碟子。两人先对酌起来。一会,堂倌送上菜来,味儿甚好,吃毕算帐,却甚是便宜,止一千六百余文。两人走到柜上,厚卿会了帐,同到四马路来,在升平楼吃了一碗茶。徜徉一刻,已有三点余钟光景,厚卿便同幼恽回到栈房。幼恽要坐马车到张园去,叫茶房去叫了一部橡皮马车来。
  二人上车坐下,马夫摇动鞭子,那马四蹄跑动,如飞而去。刘厚卿是司空见惯,不以为奇。方幼恽却从未坐过,觉得双轮一瞬,电闪星流,异常爽快。那马车望张园一路而来。这日却好是礼拜六,倌人来往的马车甚是热闹,方幼恽坐在车中,那头就如泼浪鼓一般,不住的东西摇晃,真是目迷五色,银海生花。
  到了张园,在安垲第泡了一碗茶,坐下看时,倌人来得不多,疏疏落落的。方幼恽见来人尚少,要到别处去走走,被刘厚卿一把拉住,道:“少停一会,就有倌人到来,你且坐着,不要性急到各处去乱走。”方幼恽只得坐下。果然,不多时,粉白黛绿一群群联队而来,一个个都是飞燕新妆,惊鸿态度,身上的衣服不是绣花,就是外国缎,更有浑身镶嵌水钻,晶光晃耀的。
  方幼恽正在看得有些头晕,只见一个倌人走到面前,朝着刘厚卿微笑点头,便款步向隔壁一张桌上坐下。方幼恽提起精神,细细的打量他。只见他穿一件蜜色素缎棉袄,下系品蓝绣花缎裙,露着一线湖色镶边的裤子,下着玄色弓鞋,一搦凌波,尖如削笋,看得方幼恽已是浑身发痒。再往头上看时,梳一个涵烟笼雾灵蛇髻,插一支珍珠扎就斜飞凤簪饰,虽是不多几件,而珠光宝气晔晔照人;薄施脂粉,淡扫蛾眉,虽无林下之风,大有萧疏之态。直把个方幼恽看得一双眼睛钉在那倌人身上,呆呆的出了神去,任凭刘厚卿与他说话,他耳中总未听见。
  刘厚卿觉得诧异,回过头来,见他这般光景,不觉失声一笑。方把那方幼恽出窍的神魂重新提上身来,惊得一身冷汗。
  那倌人听得刘厚卿失笑,也回头一看,见方幼恽虽是衣装炫耀,却有些土头土脑的神情;又见他两只眼睛对着自家目不转瞬的呆看,被刘厚卿这一笑,惊得直立起来,失张落智的大有曲气,不觉樱唇半启,皓齿微呈,对着方幼恽嫣然微笑。这方幼恽的神魂,方才被刘厚卿一笑吓了回来,又被那倌人这一笑,把方幼恽的三魂七魄一齐飞出顶门,飘飘荡荡的不知散向何处,浑身骨节十分松快,却坐也不是,立也不是,满身的不得劲儿。
  刘厚卿在旁看着,甚是好笑。
  幼恽好容易定了一回神,挣扎住了,回头低问厚卿那倌人叫甚名字。厚卿哈哈的笑道:“你两人对看了半天,难道还没有晓得名姓么?待我来同你两位做个媒人,见一个礼可好?”
  那倌人面上一红,瞟了厚卿一眼。厚卿便向那倌人道:“这位是方少大人,在常州第一个有名的富户。”回头又向幼恽道:“你道他是谁人?就是四大金刚坐第一把交椅的陆兰芬哟!你的眼力居然不错。”
  方幼恽听得就是陆兰芬,心中更加大喜,以为陆兰芬是上海第一个名妓,尚且有情于我,何况别人?在兰芬心上却又是一个念头,想道:起先我看他是个寿头码子,所以对他一笑,并不是有心吊他的膀子;但他既是个有名的富户,料想总肯花几个钱,做妓女的钱财为重,不免折些志气,将机就计的去拉拢他。便放出手段来,那一双勾魂摄魄的媚眼,连飞了方幼恽几眼,又向他略略点头。方幼恽虽是门外汉,然而眼风总是看得出的,不觉乐得手舞足蹈。陆兰芬见他已经入彀,便算了茶钱,立起身来,向刘厚卿道:“倪先去哉。”又向方幼恽一笑道:“晏歇一淘请过来。”临去之时,又似笑非笑的看了幼恽一眼,方才姗姗而去。
  方幼恽直看他出了安垲第,方才要问刘厚卿陆兰芬住在那里,早见厚卿竖起一个大指头向着方幼恽道:“好运气!第一回看见就吊你的膀子。看你不出倒是个老手。”幼恽便问什么叫吊膀子。刘厚卿笑得打跌道:“你连吊膀子都不晓得么?”
  便告诉了他原故,幼恽方始恍然大悟。于是两人出了大洋房,寻着马车坐下,径回原路。马夫照例在四马路兜了两个圈子。
  其时已是掌灯,厚卿叫马夫不必回栈,到新清和坊停车,叫他回栈到帐房去算帐。二人跳下车来,马夫驱车自去。
  刘厚卿同着方幼恽走进清和坊巷,不多几家,便是张书玉的牌子。厚卿不让幼恽,竟自当先走进。幼恽暗暗诧异。走到扶梯,听得相帮高叫一声,也听不出叫的什么,倒把幼恽吓一了跳,立住了脚不敢上去。厚卿上了扶梯,连连招手,幼恽方才跟着上来。早见左首的一间房间,高高打起绣花门帘。张书玉满面春风立在门口,叫了一声:“刘大少!”厚卿一面招呼,一面跨进房去。幼恽跟进房门,厚卿让幼恽在炕上坐下。只见一个娘姨过来对幼恽道:“大少,宽宽马褂嗫。”幼恽慌忙立起身来,脱下马褂,娘姨便来接去,不防张书玉端着一盆西瓜子,要递与幼恽,口内问他尊姓。幼恽见张书玉前来应酬,连忙立起身来,恭恭敬敬的答应了一声:“我姓方。”双手去接书玉手中的盆子。书玉忍不住掩口要笑,那接着马褂的娘姨也笑起来。方幼恽自知错了,涨红了脸,把手往回一缩,书玉手中一个脱空,把一只高脚玻璃盆子跌在地下,打得粉碎。书玉倒吃一惊,惹得一房间的人都笑起来,刘厚卿也止不住要笑,却见方幼恽一张脸上涨得飞红,红中泛紫,紫中又泛出金酱色来,恐他恼羞变怒,连忙摇手止住众人道:“跌碎了个把盆子,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也要这样的笑法!”众人才止住了笑。
  一个小大姐便来拾去碎玻璃,将地上的瓜子扫得干干净净。张书玉还在那里格格吱吱的笑个不祝刘厚卿急使个眼色,与幼恽说些闲话,天南地北的攀谈。
  停了好一会,幼恽方才转过面色来。刘厚卿叫娘姨取过请客票,又拿了笔砚过来,请幼恽替他写票请客。幼恽替他写了五六张客票,请的是什么纱厂买办金咏南,轮船买办陈少东,又有什么招商局提调祝华封、电报局文案何令仪等,交与相帮发去。不多时相帮回来,说请客多到,一概就来。厚卿满心大喜,便靠在炕上,一面烧烟,一面与张书玉问答。
  方幼恽此时已定了心,晓得张书玉也是金刚队中人物,便也仔细看他。只见张书玉家常穿一件湖色绉纱棉袄,妃色绉纱裤子,下穿品蓝素缎弓鞋,觉得走起路来,不甚稳当,想是装着高底的缘故;头上却是满头珠翠,灿烂有光。再打量他的眉目时,只见他浓眉大目,方面高颧,却漆黑的画着两道蛾眉,满满的搽着一面脂粉,乍看去竟是胭脂铅粉,同乌煤合成的面孔,辨不出什么妍媸;更且腰圆背厚,实大声洪,胭脂涂得血红,眉毛高高吊起,只觉得满面上杀气横飞,十分可怕,那里有什么如玉如花,分明是一副夜叉变相。方幼恽看了,想道:原来四大金刚的名气也不过如此,都是浪得虚名。怎么方才见过的陆兰芬,又相貌甚好呢?心中计算。
  厚卿所请的客人已陆续到来,大家一揖坐下,问起姓名,知是常州的富户,众人也就肃然起敬。厚卿便写起局票来,问到幼恽,晓得他上海并无相好。厚卿向幼恽道:“你此地没有熟人,就叫陆兰芬罢。”幼恽点头应允。
  局票发去,客已到齐,厚卿叫起手巾,邀客入席。坐定之后,张书玉便执壶斟了一巡酒。陆兰芬却第一个来,走进房门,那几步路儿,就如春云出岫一般,被风冉冉吹将上来。走到身边,方扶着幼恽椅背款款坐下。众客多喝一声采。兰芬坐下之后,自拉胡琴,唱了一支小调。厚卿瞅着兰芬笑道:“你的胡琴有二三年不拉了,怎么今天破例起来?”兰芬一笑不语。
  方幼恽见陆兰芬换了一件湖色绣花袄,下着玄色缎裙,梳妆雅淡,态度温厚,较之张书玉那种可怕的情形竟有天渊之隔;更是坐近身旁,口脂芬馥,吹气如兰;加以陆兰芬有心勾引,眉梢眼角卖弄风情,把一个未入柔乡、乍经色界的方幼恽,好似雪狮子向火——浑身融化,张大了口,急切再合不拢来。陆兰芬见他如此情形,更加合拍,便慢慢的一问一答,引起谈锋。
  二人只顾密切谈心起来,直至客人的局到齐,主人要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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