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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少昊-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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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犹豫,更没有时间伤感,他现在做下的任何一个决策都会让这里的每一个人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不该再被东州的优柔旧事困扰,他是图戎的金帐武士,只要是挡在哲勒面前的刀,不管是马刀,还是月牙刀,他都会一一帮哲勒斩断。
  哲勒。宋明晏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终于平静下来。
  豺狗营少了首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位年轻的金帐武士。宋明晏有着和他们截然不同的五官,文雅柔和得像个肩不能提的读书人,然而人人也都知道宋明晏是他们这里最可依靠的男人。
  宋明晏向前两步,面向众人举起了手,青年拇指上的狼头扳指因为经年常戴着,铜色黯淡,连初春时才镀过的银也掉了不少。但这扳指上含着的千钧分量与无上价值是所有人都明白的。
  “我发誓,以我的名誉,金帐武士的荣光发誓。”宋明晏字字从肺腑发出,“我会带着你们赢,带着图戎赢。”


  62

  次日清晨,斥候回报方圆五十里内不见末羯军队,哲勒下令继续出发。蜿蜒长蛇终于再一次缓慢向前蠕动起来。
  哲勒推帐进来时,帐内的人连眼皮都没抬,轻声道:“我以为我不会再见到你。”
  “我也这么以为。”哲勒打量着角落孤零零的人影,“我听赫扎帕拉说,你哥哥派人想趁乱接你出去,被他截下了。”
  “如果你在这里,一定会让他们把我带走的,是吗?”若娜猫似的瞳孔懒洋洋地眯着,“我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图戎汗王只静默不语。
  “是你叫外面的守卫撤下的?”对方靠在车壁,朝哲勒伸出双手,口气娇蛮得理所当然,“帮我解了。”
  哲勒走过去,他身材高挑,逼仄的车厢迫使他不得不半蹲下来帮对方打开手腕上的绳结。若娜的声音从他的斜上方响起:“我哥哥输了?”
  “还不知道。”
  若娜笑了一下。哲勒仿佛感受到了,他抬起头平静补充道:“夏场胜负未分,还没战报送过来。”
  “你对末羯人都这么诚实吗,吾王?”从若娜嘴里说出吾王两个字,自然噙满了讥讽。
  哲勒不答。绳结早已解开,粗绳从两人双手的缝隙间溜走,若娜活动一番淤肿的手腕,“既然还不知道,你来找我干什么?我以为会在处置战俘时才能看见你这张脸。”
  “我退婚了。”
  若娜霎时哑然,哲勒退了一步,坐在一方木箱上,“如果图戎赢了,我会送你回去。”
  “回哪去?”若娜反问,“回末羯吗?回到我的亲人都会被你打上黥印的末羯?还是我的哥哥首级被你挂上旌旗的末羯?还是我的子民流放到长生沼开荒的末羯?”
  男人终于皱起了眉,“你知道我不会这么……”
  “是是是,伟大而仁慈的图戎汗王,哪怕对战败者,也会极尽他的温柔。”若娜理了理红裙,她目光毫不畏惧的挑衅向她曾经的丈夫,“你碰到不爱说的事,就会换个话题,这次我来换,如果你还想在这里呆着,就聊点别的。更何况……”少女红唇翘起,“你还没赢呢。”
  哲勒叹了口气,“你想聊什么?”
  “有一件事困扰了我很久,我决定来向你求证,算是满足我的好奇心,”若娜挑眉,“阿明喜欢你,你知道么?”
  哲勒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坦然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么你对他……”
  “一样的。”
  少女凝视着哲勒从容的目光,更像是透过这双眼睛,陷入了自己的记忆里,片刻后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抿出一个狡猾的笑:“我就说我的眼睛好的很,你的那位阿明武士还对我撒谎,可惜呀,他有你这么一位比祭司还诚实的王。”
  提及宋明晏,哲勒的五官微微柔和,他说道:“轮到我问你了。你……一直在恨我是吗?”
  若娜仿佛没听见哲勒的话,车帐行进缓慢,间或有碾过碎石的细小颠簸,她在颠簸中低声道:“夏里出事之后不久,父汗就要我改婚誓嫁给你,我不肯,但我的不肯没有任何作用。因为末羯朵丽不会嫁给一个傻子,也不会嫁给做不了图戎继承人的人。”
  “从那时起,你就开始恨我了么。”
  “我恨你做什么?我只是讨厌你而已。”若娜直视哲勒,“我讨厌透了你的仁慈,仁慈这东西在草原上的另一个名字就是软弱。”
  哲勒没有说话。
  “你不忍揭发你的兄长让图戎出现兄弟阋墙的悲剧,所以宁可看着自己的金帐武士为你顶罪;你不忍天天看到自己痴傻的弟弟,于是远远逃到了东州去呆了大半年,”少女露出一个冷笑,“什么骁勇白狼,你才是一头懦弱的羊。”
  “所以……”哲勒嘴唇刚动,只觉胸口一沉——若娜猛地扑过去,揪住了他的衣领:所以……所以你当初为什么就不能也对我不忍一下,告诉穆泰里你根本不想娶我?!”若娜眼里蓦地泛起泪水,她牙根发着颤,继续道,“你按两部之约娶了我,却又对夏里愧疚,所以把我当个摆设,你害了我的人生,毁了我的丈夫,我身为伽雷汗王的女儿想杀了你有什么错!”
  空间狭窄,若娜被单薄夏裙包裹的姣好躯体正压在哲勒胸膛,哲勒不得不微微别过了脸。他无法看着若娜的脸,却也分明听见了她极力压抑在咽喉的一声啜泣。
  这就是恨,若娜。哲勒看着从木板间隙透进的稀疏光线,这句话始终说不出口。
  攥在他胸口的五指慢慢松开,重量渐渐撤离,再次响在帐内的声音又恢复了若娜如常的明丽:“你既然心里始终还把我当你弟弟的女人,我现在想要见一见夏里,你肯不肯。”
  哲勒坐直身子,收好前襟的褶皱:“等太阳落山扎营时,我带你去。”
  落日被厚重的积云一寸寸压下地平线,午夜大概会有一场骤雨。傍晚凉爽的夏风吹乱了若娜两颊旁的珠串,她扬起下颌,走在哲勒身边,用傲慢以对两旁指指点点的图戎牧民。半路二人碰见了出来吹风的宋明璃。
  “您要去哪?”
  “夏里那里。”哲勒用华文回答。
  宋明璃的视线在若娜身上停留一瞬,“我可以同行吗?”
  哲勒明白宋明璃话里的意思,他点头。
  为了方便照顾,夏里居住的地方从出事后就一直紧挨着乌璃家。他这些年脑袋也没什么好转,稍微清醒时能跟着宋明晏学写写比划枝桠的东州字,坏的时候则连吃喝拉撒都无法自控。哲勒进去时,夏里刚吃完晚饭,正在收拾的乌璃连忙向哲勒行礼,在看见若娜时女人却撇过了头,抱着锅碗退到一边。
  夏里早已不是十年前清秀的图戎世子了,漫长时光里因为久不活动,吃喝无制,原本匀称的四肢覆上厚厚的脂肪与赘肉,近二十岁的人,五官依旧如五岁孩童般稚拙,他回头看向进门的三人,人中上还沾着一道半干的鼻涕痕和方才吃饭时未清理的油渍。
  “认得我吗?”哲勒过去用手为夏里擦了擦脸上的污秽。
  “哥哥!”夏里对着哲勒灿烂笑着,大声答道。
  若娜从哲勒身旁探出头来,笑眯眯的:“那认得我吗?”
  夏里看看哲勒,又看看若娜,咬着手指不回答。
  若娜眨眨眼:“叫我姐姐。”
  “姐姐!”夏里老实地跟着喊道。
  少女噗嗤笑了,她走过去,握住夏里胖而柔软的手,“你不认得我,我好伤心呀,咱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的。”
  “你……你……”夏里歪着头,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嗯?”
  “姐姐,好看!”
  若娜唇边小小虎牙抵住嘴角,她抬起双手,像是要给这个小胖子一个拥抱:“我真高兴……”夏里懵懂地瞪着双眼,无知无觉地任由少女环住他,随即一眨眼,一道银光掠过众人视线,若娜鲜红的身影已从夏里身前绕至他的背后,掌中一柄短刀,正横在夏里的脖颈。
  “你……!”
  “你们可都真好骗,不管是女人,”她扫了一眼宋明璃,“还是男人。只要说点掏心窝的话,都会被哄得什么都答应。”
  宋明璃倒吸一口气:“果然……”
  发现事情不对的乌璃冲出去呼救,帐子里瞬间涌入了五六名拔刀的武士——若娜早不是图戎的阏氏,只要哲勒的一道命令,这个挟持夏里的女人就会毙命刀下。
  哲勒抿了抿嘴,摆手制止了侍卫:“你想怎么样。”
  “我可不想回末羯,”若娜扬扬头,“我要一匹马,还要金子。”
  “没问题。”哲勒不假思索地答应,转身便遣人牵马。不过半刻钟,帐外就传来了马蹄声。哲勒转回头:“金子,马,你要去哪里就去吧。”
  “去哪里……”若娜念着这三个字,她忽然看向夏里,“我能去哪儿呢?喂,小傻子,你说,我能去哪呢?”
  她用刀拍拍夏里的脸,对方丝毫没有作为人质的自觉,甚至被铁器冰凉的触感弄得小声咯咯笑起来。
  这笑声如此不合时宜,若娜咬紧了下唇,睫毛颤动。
  “夏里。”她喊了他的名字。
  夏里止住了笑,又开始抠手指玩。若娜呼吸渐渐急促。
  “小傻子,你还认得我吗?”这话若娜进账时就问过一遍,此刻她再问,语气里却是满溢着疲倦与悲凉。
  夏里闻言,笨拙地扭过粗圆的脖子,困惑不解地望着若娜绝望的瞳孔,半晌后他的嘴角往两边翘起,露出一个孩童般最天真明媚的笑:“姐姐,好看的!”
  夏里话音刚落,若娜猛地扬起了手,刀尖直指夏里的脖颈,霎时一道人影冲出,箭步过去一把拽开夏里,同时夺过若娜的小刀,一挥手扔在了帐子的角落。是哲勒。他握住若娜纤细的手腕,五指一分分用力,直到少女终于颓然跪倒在地后才松手。发丝与璎珞挡去了若娜的表情,哲勒只能看到她战栗的双肩与死死撑着地面的手指。
  刹那间,她终于从胸腔爆发出再也无法抑制的悲恸尖叫。
  哲勒不忍再听,他开口:“你……”
  “嗯?我什么?”若娜的声音带着力竭后的嘶哑,她终于抬头。
  青年被她的面容夺去了呼吸。
  那是让他如此熟悉的红,是他记忆里母亲指甲上的丹蔻,是夏里坠马时后脑漫开的液体,是凝固在哲容眼框的干涩痕迹。比若娜衣裙更加鲜艳热烈的猩红不断从她微笑的嘴角漫出,从这无休无尽的红里却又绽开一丝若有似无的緑色。
  唇心翡翠绿一点,东州剧毒碧水心。
  哲勒脸色发白,他半跪下来扶住若娜的肩,一贯镇定的声音失措与颤抖:“……你早算好了毒发的时间,是什么时候服下的!”
  “呵,我……偏不告诉你。”若娜俏皮地冲哲勒眨了眨眼。
  “我去叫祭司。”哲勒转身要走,若娜的手指揪住了他的衣袖。
  “不用啦。”她说。
  若娜艰难地转头去看夏里,可对方的注意力早已被桌上的小木偶吸引过去,正好奇地用手指戳玩着。他什么都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若娜嘴角的苦涩越来越深。
  她视线环顾里还扫到了捂住嘴唇一脸惊恐的宋明璃,她张了张嘴,想对这个东州公主说点什么,但使不上力气。
  她最后看向了哲勒,这个做了她五年丈夫的男人。
  结果到最后,我还是讨厌透了你的仁慈。
  毒性果然如她预计的那样迅速,痛楚即将灼穿她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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