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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少昊-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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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姊……宋明晏额头浮起冷汗,他立即向哲勒道:“汗王,我没看到姐……没看到阿容莲阏氏,能否……”
  “你去吧。”
  宋明晏快步穿过人群,前往宋明璃的帐中,在经过若娜身边时,他听见对方轻笑出声:“你有在乎的东西,这可不是好事。”
  青年倏地回头,目光如电,“你说什么?”若娜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转而问道,“阿明,你帮我带茉莉膏回来了么?”
  她这样发了话,宋明晏不得不点头答道,“带了。”
  “那么多谢你。”少女有着如猫般狡黠的瞳仁,她挥挥手,放宋明晏离开。
  宋明璃无事,只是她自来到北漠时身体便孱弱,经此事变后如今又发起了烧。此刻正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宋明晏唤她几声,也不闻她有所回应。
  “才吃了药,只怕醒不过来。”咏絮在药炉边叹气。
  “什么时候病的,严重么?”
  “前日夜里。阏氏她受了惊吓,加上心情也抑郁,这才病倒了。”咏絮眼尖,看见了宋明晏隐在袖子里的绷带,不由一愣,“你的手……”
  宋明晏下意识地把手背在了身后:“小伤,已经处理过了,不碍事。”他顿一顿,又补了一句,“别告诉阿姊。”
  咏絮答应下来,提到宋明璃,她脸上再次升起了怒色:”公子你是不知道,这几天阏氏帐门口一直有人把守,她竟半步也出不去,简直就是囚禁。”
  “你认得看守的人吗?”
  咏絮不说话,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一块艳红的方毯。宋明晏了然,他不再多言,又陪在自己阿姊身边坐了一会,这才从帐子里出来。
  日光逐渐向西,他见不远处的汗王金帐依旧人头攒动,大伙正要准备铺起斑斓的彩带,一桶桶烈酒次第从窖中取出,堆积在先前行刑与死斗过的那片空地上,各家也将家中最肥美的羊羔奉献出来——新王继位,从今夜起图戎部中便会开始为期数日狂欢。
  这就是自己想要的吧。
  宋明晏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有些累,像是这几日强压下去的疲劳骤然全涌了上来似的,困倦,饥饿,酸痛,他自嘲地笑了笑,晃晃脑袋,朝金帐的反方向走去。
  路上有人认出宋明晏,拦住了他,将怀里的水果硬要塞到宋明晏手中。
  宋明晏推辞,“你拿去给他们吃吧。”
  “哎哟,难道你等会不吃?”那人嚷道,“你可是咱们汗王即位的头号大功臣,一会可做好被大伙灌酒的准备吧!”
  “我晚上不去了。”宋明晏推开对方的手向前走去。
  “你上哪去?”
  “找赫骨结账。”宋明晏头也不回。
  赫骨不愧是部中号称一出生就被天神抽走了感情的男人,他才不管时候合不合适,宋明晏又是不是功臣,既然宋明晏来“结账”,他自然毫不客气地公事公办,以擅自提前脱队,挟持平民,袭击执法队长的罪名判了宋明晏四十鞭。
  宋明晏站着过来找他,离去时则是被执法队的人抬回了营帐。
  “你何必挑在今天。这三天可是汗王即位的大喜日子,你这一顿鞭子下来少说也得趴上个五六天,岂不是一口酒肉都吃不上?”有人很不理解。
  宋明晏不想理人,一言不发地将床上的被单抓过来盖在了头上。
  夜幕和祝酒歌一起降临在图戎王畿的上空。游歌者被众人拉住,现编了唱给图戎新王的诗歌,女人招呼每一个人多喝一碗酒,多吃一块新烤好的肉,男人们喝得兴起,连衣裳也脱了,随手丢在地上,被抱着瓜果打闹的孩童们来回踩踏。这是个习惯用狂欢冲淡死亡的地方,宋明晏趴在床上,隔着一层被单和一层帐门,热闹就像是隔了两重天地般愈发的遥远了。这是属于哲勒的宴会,他的汗王如今大概正在接受子民祝贺,喝下一碗又一碗饱含祝福的美酒。
  他半睡半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他熟得不能再熟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你还在跟我赌气,连我的即位宴会也不肯参加?”
  “我挨了一顿鞭子,想参加也参加不了。”宋明晏的声音隔着薄被闷闷地传出。
  “那就更像是在赌气。”
  宋明晏听见对方的脚步逐渐靠近自己,脑袋上盖着的被子微朝上一拉扯,最终又松手放了回去。
  “上药了吗?”那人问他。
  “不想上。”
  “你怎么越过越小孩了。”
  对方的声音颇为无奈,宋明晏都能想象得出他的主君一定是皱着眉,又不满又不忍斥责的表情。过了一会,他听见外头没了动静,以为哲勒离开了,便打算换个趴姿。
  “别乱动。”
  宋明晏猛地握住拳:“你没走?”
  “我走了,谁给你上药?”哲勒撩起宋明晏后背的衣裳,“忍着点。”
  药膏刚接触到皮肤时宋明晏微微抽了一口气,之后再不发出一丝声音。对方的指腹并不温润如玉,沾着药膏划过背上的伤口时反而更激起一阵火辣辣的滚烫。
  “我问过赫骨了。”哲勒说道,“你这顿鞭子算是为了我。”
  “所以汗王要赏给我什么做补偿吗?”宋明晏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你想要什么?”
  哲勒这样问他,宋明晏只觉得舌根的苦意越来越重,仿佛那瓶药膏不是搽在了伤口,而是全塞进了他嘴里,“我么……我没想好。”
  “那就等你想好了再说。”哲勒走到宋明晏的床头,“伸手,你手上的那道口子先前包扎得潦草,我重新给你处理一下。”
  青年把左手从被单里探出去,脑袋始终不肯露出来。哲勒握住他手腕的时候,宋明晏的指尖微微颤了颤,最终也只是悬在空气中,没有再动。
  “我没有跟你赌气,哲勒。”
  这是宋明晏头一次不带敬称的称呼哲勒,哲勒正在结开他胳膊上绷带的手稍稍一停。
  “我真的是在气我自己。”宋明晏把头埋在肘间,“我在夜里看到金帐旁的那架础格鲁的时候,我想的不是自己,而是我阿姊。我在想她在和亲车中看到卢允央挂在太一楼上的头颅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杀哲容的时候,我看着他,脑子里想的却是宋泽仪,是我死了的父皇,是我的哥哥们。我杀了他,可杀的却不是他。”
  “我好气我自己,父皇教导我要有仁心仁德,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君子,可我做不到了。我杀人的时候手不会有丝毫颤抖,我挟持过无辜的姑娘,我恨不得将每一个对你有歹意的人都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我——”
  宋明晏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暴露在外的那只手慢慢地被对方握在了掌中,哲勒的手心干燥,指腹却带着夏夜的潮气和药膏的粘腻,指节与宋明晏凸起骨节旁的凹陷处严丝合缝,紧贴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皮肤下流淌的血液与蓬勃的脉搏。哲勒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就这样静静握着。
  宋明晏用力闭上眼,他忽然觉得哲勒不说任何安慰他的话真是太好了。
  汗王不在席上,并不影响宴会的继续。近夜半时有人隔着帐门来找哲勒,问他是否要回去休息。哲勒刚有起身的意思,宋明晏低低说道:“别走。”
  哲勒没出声,宋明晏又请求了一遍,“好不好。”
  半晌过后,帐外的人再次发问,哲勒这才开口,却是回答向宋明晏:“我没说要走。”说罢,他扬声遣走了帐外的人。
  “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什么?”
  “再说一遍。”
  哲勒皱起眉,嘴里重复了一遍,“我没说过要走。”
  宋明晏脑袋依旧躲在被单里,不愿让哲勒看见,他的手却动了起来,五指一点点从哲勒掌心张开,然后又一点点收拢,反握住了哲勒的手:“……谢谢。”
  他听见被单外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
  这是宋明晏这半月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无梦无魇,宁静踏实。宋明晏醒来时手是空的,他心里也跟着一空,然而昨天哲勒肯守他入睡已经是他极大的奢望,难道他还能期盼什么。宋明晏掀开了脑袋上的薄被,白昼突兀地闯入视线,他有些不太适应的眯起了眼,随即视线便凝固在了枕侧。
  哲勒的脑袋靠在宋明晏的床头,一手枕在额侧,他双眼闭着,呼吸均匀。这姿势必然难受,宋明晏正要推醒他,忽然鬼使神差地收住了手。
  他的主君不常笑,皱眉沉默的时候更多,就连睡着了,眉心也是微微蹙起的。宋明晏抬手想去碰一碰哲勒的眉梢,指尖依旧迟疑地停在了眉心半寸,再不敢前进一分。他呼吸有些急促起来,手指缓缓移动着,像是在虚空里描摹着对方的五官,最终他的手落在了哲勒落在床头的一缕黑发上。宋明晏小心翼翼地移动那缕头发,仿佛拈着千年稀世的珍宝,然后他轻轻地放在唇角碰了一下。


  39

  戈别一行人回来时已是四天之后,年近半百的金帐武士傍晚时坐在地上眉飞色舞地边灌酒边说:“我回来的路上就听见游歌者编的歌儿了,说什么图戎的新王被挂在础格鲁上却毫发无伤,有先祖白鹄庇佑,什么一位叫阿明的金帐武士生得虎背熊腰能以一当百,三刀就干掉了摩雷,又拖着哲容的脚脖子骑行五百里,生生跑死了哲容,妈的,一个比一个会编!”他醉意醺醺凑近哲勒,指指哲勒的胸口,“只一样,那群小白脸们没编错,您是咱们图戎的……新王啦!好!好!”
  第二天戈别就没了踪迹,他只给哲勒留了一封口信,说是去天命山上呆一段时间。哲勒没有派人去追回他。自穆泰里将戈别从饿狼嘴下救出,戈别饮下穆泰里的血已过了二十多年,他为之立誓的主君死的那一刻,他才刚带队赶到多其格林海。
  末羯的贺礼送到的那天,正巧游方的蓬莱客商队也来到了图戎王畿。东州的锦缎,南夷的丝绢,北漠的毛皮,层层箱子垒得有一人多高。蓬莱客走在哲勒前面便走边念叨:“汗王您在北边不知道,现在世道乱透了,东边打个没完,东西不好带来,南边呢,最近又封了海,只能走私路,所以……”
  “你直接开价吧。”
  男人搓搓手,掌中的皮手套半新不旧,食指头还破了个洞,他憨厚一笑,眼里的精光却无法用这个笑遮盖去:“这个么,不劳汗王操心,有人已经替汗王付掉了一部分了,也算在……”他朝另一堆打了苍鹰标志的箱子处努努嘴,“贺礼里,您付一个小指头那么多的尾款就行啦。”
  哲勒扫了一眼,明白这人的言下之意,“你如果顺路回去,替我向他道谢。”
  那人仍旧笑着,“把货卸在哪?”
  “穆玛喇,你带他过去。”
  汗王一声令下,蓬莱客的手下们立刻手脚麻利地行动起来,将木箱次第抬起往库房送去,哲勒正要离开,结果正巧有位少年搬动时脚步不慎,踉跄着往哲勒的方向倒去,怀中木箱又勾住了下方的箱子,眼见要塌落一片,“当心!”蓬莱客的话音未落,哲勒已经架住了少年的肩,将他向后拽去。几乎是同时,箱堆已经将刚刚少年站着的地方淹没。一箱箱的织锦全从箱中跌出,花花绿绿落了一地。
  那少年吓得不轻,连话也不会说了,只张大了嘴脸色煞白,他没反应过来,脑门上已吃了蓬莱客狠狠一下:“怎么做事的!你都跟了我快小半年了,怎么还这么毛手毛脚的?汗王真是对不住,还让您出手……”
  “人没事就行,举手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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