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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权臣本纪-第1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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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花燃了一瞬,复归平静,两人出奇一致默了片刻,成去非不禁低叹一声:“我都忘记了我来你这里,本是想要做什么的……”他目光上下梭巡,见她穿着新做的衣裳,装扮宜人,甚是秀美,可一双眼睛已哭得微肿,睫羽上还挂着颤巍巍的泪珠,他不能不去在意她在他面前的软弱,以及那些莫名的自以为是中夹杂的一缕固执,她的零泪如雨,不过为那无心无肺之人的罪有应得,而他的苦心孤诣,他的负芒披苇,她不是懂一些的么?缘何此刻,化为毫不在意,而徒留一腔指责?
  琬宁却忽起身跪倒在他面前,抱住他哽咽道:“妾知事已至此,不可挽救,但求大公子让殿下同芳寒姊姊待春暖冰融再上路罢!”她只管嘤嘤直哭,心里宛若刀割,大半日里她是神游物外,她抑制不住去想当日阮家那些无辜的生命来,只觉摧心剖肝,此刻重温一般淋漓地流血。成去非惊异地看着她如此动作,以至于渐渐泣不能仰,遂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我方才的话,你还是未听明白?你快起来,成什么样子!”他本不想作色至此,无奈琬宁就是不肯起身,哀求不停,必要耗住他应下来的势头,成去非实在厌恶他人以此缠夹不清来要挟自己,忍无可忍时,便一把拧住了她手腕,提将起两肩,狠狠往榻上一推,随之欺上身去,一脚踩在榻沿,一面俯下捏住了她下颚:“你是不是又欠鞭子了?!我惯得你这般放肆!”
  琬宁未做反抗,被摔得晕眩不已,不知是撞到了何处,脊背上火辣辣的一阵疼,成去非捏得她更是痛,泪花子在眼眶直转,好半晌才喘上一口气来,目光缓缓滑过他的眼角眉梢,唇畔指端,待他松手之际,终无力地将头软瘫向一边,仿佛一头即要病逝的小兽。
  他直起腰身,冷冷看她良久,才伸手抚平她因方才纠缠弄乱的鬓角青丝,漠然道:“我知你多半是物伤其类,但此事你干预不得,我倘是你这样的心肠,早连敢都不剩了,罪孽之人,不值得你如此伤怀。”
  反复地言说,他已觉麻木疲惫,她的眼泪从来都不只是为他一人而流,成去非终想起自己是要来问她年节还有无喜欢的东西,他好吩咐家中管事去为她置办,他自嘲一笑,忽觉了无意趣,再也不想多说一句,只是探身查看了一番,确定她并未受明显伤痕,便轻轻扯过被衾,帮她掖盖好,大步走了出去。
  隐约的爆竹声似是贯彻长干里的东西两头,头顶的冷星越发晶亮,成去非心底毫无预兆地涌起一阵从未有过的孤独,只是一瞬,陡然又消逝了,但这足以让他清楚地捕捉到难言的怅惘与失落,成去非再抬首时,赵器已慢慢走来,并未察觉到主人的异样:“大公子,石启的书函。”


第222章 
  凤凰六年元会重在验查考课之效; 凤凰五年所行新考课之法,囊括中央官、州郡县长宫、内外长官之属吏、散官、武官等不一而足,以改旧制重外不重内之弊。在官者一年以后,每岁言优者一人为上第; 劣者为下第; 如此三载,主者总集采案,其三岁处优者超用之,三岁处劣者奏免之,其优多劣少者叙用之,劣多优少者左迁之。每岁一考,积优以成陟罚,累劣以取黜; 改旧制官员频于更迭以致政事不恒之过; 连带打击迎新送故之风,因国朝度支部无此项支出,遂馈饷银皆出于百姓; 出具考课法时亦略涉及此点; 出具公文中有相连新规:到任者不予新造楼舍府邸,离任者不予相赠钱粮兵吏。
  目不暇接的考绩薄上; 天子随处可见的则是各类“第一”“最”等字眼:
  “钱塘令李真、余杭令汪兴之,皆奉公恤民、恪勤匪懈; 百姓称咏; 诉讼希简; 经历诸县,访核名实,并为二邦之首最,治民之良宰”。
  “琅琊太守、梁州刺史,考绩为一州第一。”
  “张茂之,历山阴、建康令,长于拨烦,善适权变,吏民敬服,号称神明,治为天下第一。”
  其间巴蜀郡太守石启考绩尤为引人注目,石启虽在巴蜀为官不足两载,治绩却显,改粮道以保军务,平西南异族叛乱,问民疾苦,推举贤良,为巴蜀郡第一。英奴对其印象依旧停在当初土断之事上,此时不免更是青眼待之,遂多有留心。如此种种,认真盘点,凡为一等者,皆需赐衣马器物,天子看着眼底纸上太平,封赏照例刺下去。而待考绩薄归总于台阁,成去非同顾曙等人再核查存档,忙碌有时,凤凰六年就此发端。
  不觉间东风归来,春水春鱼,春汀春雁,天光妍和,芳菲发越,江南之地已可晴眺春野。就在临近上巳节,皇室贵族、公卿大臣照例准备一年一度曲水宴之际,岭南却传来殿下骤然薨逝的消息,有识也好,无识也好,时人不免一番嗟叹,仿佛此乃早可预料的公开事实。昔日座上客,今日阶下囚,金枝花萼,一缕芳魂,到底断送于几无人烟的蛮荒之地,细想自有合理之处,但凡流放岭南者,向来罕有存活者,冷酷的自然之道,并不因高贵或卑贱的身份而有所区别待之。不过换言之,此时的殿下已不再是殿下,东园秘器自与其再无瓜葛,本该礼同皇子的葬仪也化繁为简,尸首葬于鸡笼山,不设祭,不入成氏祖坟,头七后,百官不具素服。
  如此简陋,如此潦草,殿下走完她二十余载的生路,成去非在尽了为人夫而亦不再为驸马的礼节后,吩咐将那因明芷大去而随之自裁的芳寒就地葬于他乡,以免那毫不起眼却心怀真善的婢子做了孤魂野鬼。一切似乎太快,他以为她或愿于阿毗地狱中抵死谩生,跛鳖千里计日而待,然如同自暴自弃般的陨落,其中是否真有那瓷瓶的暧昧参与,他已无从探究,也不愿再耗费心神去细思量。
  日斜人静,孤坐园中许久的琬宁,肩上坠了几瓣如雪的花瓣,她已无心去赏他在冬雪纷飞之时许下的有关春日的一切。丧服未除,尽管无人在意,无人需要,待室内长灯点明,她仍是僵坐如此。
  直到四儿悄悄上前,低声告诉她:“大公子来了。”琬宁置若罔闻,坐在花树下,犹如一尊玉像。四儿不得不接连重复两次方才的话,琬宁方稍稍抬首茫然问:“是谁来了?”
  她本无需相问,因他已踱步至眼前,极为随意地替她拂去了盈盈花瓣。他身上的气息她熟稔如昔,正因乍然重得,她只剩心慌撩乱,目底是萋萋芳草,纷纷落英,唯独无他。
  是两个月,还是三个月?琬宁一时算不清楚,他自元日前的那次拂袖去后,不曾再踏入木叶阁半步,她亦未曾再出木叶阁半步,只是在守岁的当夜里,独自一人看着那隔断他同她的一壁墙,橘园中那株橘树尚将数根枯枝越过高墙伸到她的视线之中,她却不能再得以见他,无从开释。盖因那次独立小园太久,没过两日,她葵水一来,便痛得蜷在榻上,死死咬着手背,疼到极处了,她惶惶以为自己要死掉,死倒未必可惧,可惧者无非不能再见他一面,终忍不住断续向四儿求道:
  姊姊去请他来好不好?
  四儿会错意,见她痛苦至此,飞奔而去只将大夫请来而已,她无从再求告二次,奇异在于,这一出如其来的疼痛,反倒教她心绪自此平和,那九回肠断的思念似随污血一同从体内滑脱而去,她不再存过多的痴心祈盼他肯来看她,明日复明日,他也如她所想,他并未出现在之后的每一个明日里。
  那么既如此,在这烟霞改旧、草树含新的敷荣之节中,朱雀航头柳色自可观,乌衣巷里莺声自可闻,而她这里,只有凋萎一地的伤心怀抱而已,蝶影争飞,杨花乱扑,几多嫩绿,无限飘红,即便木叶阁如许生机,他亦断不会是来此处领略江南之春的。
  成去非背手静立,看她许久许久只是低垂着眉睫,沉默似水,半晌且都等不来一句话,便先开口道,“她们皆已入土为安,你莫要太过伤心,你本就……”琬宁忽抬起一双泪目,缓缓道:“她们定是吃了许多的苦,定是太苦了,不可再受,何为安?”成去非平静问她:“这一事,仔细算来,已折磨你几月,该了断的皆已了断,这不是你的错,亦不是我的错,你到底还要为此耿耿于怀到几时?”
  “大公子当真一点情意皆无?”琬宁多有憔悴,一张面孔白得几乎透明,两颊上却浮着病态的一晕嫣红。她无论从何处去细究,皆不可得他分毫的悲离,既如此,她不能不去想象当年韦兰丛的瘗玉埋香,他是否也如今日般冷淡,或者更遥远些,她自己灯枯油尽的时日,他是否肯为她有丝缕的哀悼?
  世间欢爱,于乌衣巷的大公子,许真似浮云空渺渺,而她,却只愿酩酊,冷凄凄于心底酿织着无序的梦,风雨归她,孤寂归她,许有一日,她也可瞑目含笑。
  成去非冷眼静看她有时,慢慢颔首:“不错,你并未看错我,我心底全无情意,这些话,为何定要说透呢?琬宁,你从一开始,便知我为人不是么?我想过要杀你,威吓你,鞭笞你,冷待你,我倘是你,绝不会将一颗痴心给了无心肠的人,你为何还要一头扎进来呢?”他的目光渐渐比言辞还要冰冷,嘴角失力一笑,“我早说过,你可恨可怨,大可不必来爱我这种人。琬宁,这不是我的罪过,是你的罪过。”
  他的冷酷与凉薄,悉数彰显于他波澜不兴的无谓言语之中,他依旧漠然如斯,却意外轻轻续了一句:“即便如此,于你,我是否有情意可言,你也当真全然不知?”
  他随即转过身去,往外一面走,一面说:“但今日定是我的错,当我不曾来过罢。”
  琬宁怔怔瞧他就此走远,一时惊痛,加上这几月来饮食不振夜中失眠,精神已差到极处,眼前渐渐黑去,再也支撑不住,就此身子一软轰然倒地。
  四儿见成去非自园中出来,心底沉沉,知道他已许久不踏足此处,十分冷落琬宁,好不易来一次,竟不留宿,忙进来欲要抚慰琬宁,却见她已伏倒在地,吓得四儿尖叫不已,扭头便跑了出来去寻成去非,好在成去非不过就是回橘园,四儿十分焦急,不待行礼,上前一把攥住了成去非衣袖,喘息未定道:“大公子,贺娘子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娘子!”
  成去非神情一滞,继而蹙眉斥道:“你们一个个都这般放肆,是活腻了么?!”四儿登时惊得松了他衣裾,讪讪往后边退口中边认罪,却还是壮胆重申一遍方才的话,成去非并未驻足,只不耐道:“她不好了去请大夫,你来寻我是做什么?”
  四儿这才醒神,她确是糊涂了,只当大公子多少是偏爱琬宁,险些忘记她家主人并非是那长情之人,既几月未至,怕是琬宁已失爱于他,此刻多说无益,只能咬牙应声再度扭身奔了出去。
  四处登时静下来,成去非慢慢停了步子,阖目思想片刻,终还是折身返回木叶阁,还未临到眼前,就听闻一片乱糟糟之声,几个婢子正手忙脚乱,边哭唤琬宁边合力想要将她弄到房中去。
  “大公子!”不知哪一个看到他,立即叫了出来,成去非拨开这吓傻的几人,俯身将琬宁抱起,问道:“请大夫没?”几人呆若木鸡,最机敏的那个赶紧应道:“四儿姊姊去了!”
  待把琬宁卧于床榻,成去非才发觉她面色惨白似雪,满额的虚汗不住,却是牙关咬紧,不省人事,一旁那灵醒的丫头已备好热水,拧干了手巾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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