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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男儿行-第2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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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从来没把咱们当成过同类!”朱重九将涌到嗓子眼的甜腥之物咽回肚子里,冷笑着回应。“他们,从来没把咱们当成过人。几千里地毁于洪水,明年刚好当做牧场。”
  “噗!”逯鲁曾一张嘴,血喷出来,将衣服和胡须染得通红一片。然而一口血吐出之后,他的眼神却迅速恢复了清明。将自己的身体从朱重九的肩膀上挪开,一边踉跄着往前跑,一边大声说道:“是,他们从没把咱们当成人看。从当年伯颜提议杀光‘张王李赵’四姓的时候,老夫就该明白。可叹老夫居然还以为,那只是伯颜一个人的邪恶想法。老夫居然还以为,夷狄入华夏者,则为华夏……”
  “自古奴隶和主人,便不属于同一个国家!”朱重九咬着通红的牙齿接了一句,越过老进士,大步流星朝淮安城的议事堂走。黄河决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他现在需要去做的,不是跟老进士一道去谴责罪行。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就救人。救芝麻李,救赵君用,救徐达,救所有能救的人。
  逯鲁曾愣了愣,眼睛突然变得像烛火一样明亮。紧跟在朱重九身后,二人小跑着赶赴议事堂。“咚咚咚咚”的鼓声,伴着人的脚步忽然炸响,像惊雷般,迅速传遍整个淮安城。将所有沉浸在睡梦中的人,彻底唤醒。
  当二人来到议事堂时,大部分高级文武官员,已经恭候在内。与朱重九一样,他们也隐约预感到最近的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儿。所以谁都没心思回去休息,一直留在衙门里头等候前方传回来最新情报。于是,在听到鼓声的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都督,末将请命,杀光淮扬三地的蒙古人和色目人!”没等朱重九开口,胡大海上前一步,双膝跪倒,瞪着通红的眼睛嘶吼。
  “主公,末将错了。末将愿带领麾下兵马,这就杀过黄河去。将益、泰、济、河诸路的蒙元官吏,全都斩尽杀绝!”吴良谋紧跟着跪倒,头磕在地上,血流满脸。
  白天的时候,他还怕战火烧起来之后,祸及自己的家人。而此时此刻,他却宁愿以自己的家人为代价,拉着整个蒙元中书省的蒙汉色目官吏,一起去下地狱。
  “杀人放火的罪孽,由末将来背。都督只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没等朱重九回应,第五军指挥使刘魁也跪了下来,双目之内寒光四射。
  “都督,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杀,全都杀光。让脱脱也知道什么叫做疼!”
  “杀光蒙古人,杀光色目人,杀光这些没有人性的衣冠禽兽!”陆续有文臣武将跪倒,红着眼睛请求对敌方以牙还牙。
  朱重九将目光转向徐洪三,看见自己的近卫团长的眼睛也一样的红。按在刀柄上的手掌青筋乱蹦,只待他一声令下,就会将钢刀抽出来,高高地举起。
  是徐洪三失去了冷静,在他没到达之前,就将察罕帖木儿可能炸开了黄河大堤的消息告诉了众文武们。而此时此刻,朱重九也没办法要求任何人保持冷静。议事堂里头除了逯鲁曾等极少数人之外,其余文武官员,差不多都出生于徐州、宿州、安丰一带。这场人为制造的大洪水,等同于直接毁了他们的家。
  但是,这不共戴天的仇恨,却不能发泄在无辜者头上。虽然在判断出黄河已经决口刹那,朱重九自己心里,也同样充满了杀人的欲望。
  他曾经宽恕了无数对手,这些人只有很少一部分已经离开了淮扬,大部分都留在了当地,成了普通老百姓。其中有的还开起了作坊,商铺,与当地百姓彻底融合为一体,彼此之间,已经看不出太多分别。
  从淮安、高邮到扬州,这样的人数量恐怕不下十万。报复之火一起,恐怕他们第一时间就要受到冲击,血流成河。
  “噗通!”就在朱重九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众将们的请求时,第二军副指挥使伊万诺夫也跪了下去,以头抢地,“都督,末将,末将自追随您以来,受过四次重伤,三次轻伤。从没主动后退过半步。”
  不待任何人回应,他又将身体转向胡大海,继续用力磕头,“胡将军,老伊万跟你并肩作战一年多,自问没偷过片刻懒。你要杀人,就请先从老伊万这里杀起。老伊万愿以这颗脑袋,为淮安城里所有色目人请命!”
  “主公三思!”第五军火枪旅副旅长阿斯兰也跪了下去,肩膀挨着火枪旅长刘魁的肩膀,“末将自打投了都督之后,就忘了自己是一个蒙古人!”
  胡大海和第五军长枪旅旅长刘魁两立刻愣住了,不知所措。特别是刘魁,就在他投奔淮安军的当天,他的副手阿斯兰也朱重九所俘,然后也被迫加入了淮安军。所以二人可以说是同期入伍。然后就一起并肩作战到现在,彼此之间就像兄弟一般亲密。如果不是阿斯兰突然跪倒,刘魁早就忘记了此人也是个蒙古人,也是自己刚才誓言要杀死的对象。
  正惊愕间,近卫团伙长俞通海带着其他几个当值的侍卫也缓缓跪倒,脸色苍白,泣不成声,“主公,小的,小的……呜呜……”
  他们的头发或者金黄,或者卷曲,面孔上明显带着西域一带的特点。如果自家主公真的决定报复,他们不知道自己该身居何处?
  “我,我不是说你们!”刘魁猛然像被吓到了一般扭过头,连连摆手,身体也于不知不觉一寸寸地往后挪。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想法,只能再度将目光转开,向吴良谋,向耿再成等人求援。而吴良谋和耿再成等人先前,也没想到自己身边并肩战斗的弟兄,其实也有很多是异族,是即将被报复的对象。一个个瞪圆了惊愕的眼睛,面面相觑。
  “起来,都给我站起来。淮安军中,什么时候又兴了跪拜之礼?”正当大伙手足无措之时,朱重九猛地一拍桌案,大声喝令,“胡大海、伊万,你们两个要逼我用军法么?”
  “末将,末将不敢!”胡大海和老伊万二人,立刻同时站起,拱着手向朱重九谢罪。“末将,末将刚才……”
  “退下!”朱重九狠狠瞪了二人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正在仓促往起站的吴良谋等人,“还有你们,都给我站起来,退到一边去。再有高声喧哗者,决不轻饶!”
  “是!”吴良谋等人行了个礼,讪讪退到一旁。都知道刚才自己太冲动了,居然差一点儿对身边的袍泽动了杀心。
  “还有你们几个,也退到一边去!”朱重九又看了一眼阿斯兰、俞通海等人,沉声吩咐。“在本都督这里,只有自己人和敌人的区别,没有异族!”
  “谢主公!”俞通海等人抹了把汗水和泪水,躬身退开,心中对朱重九充满了感激。
  老进士逯鲁曾却又主动站了出来,冲着帅案后躬身施礼,“淮扬三地,无论蒙古人、色目人还是大食人,都是都督的子民。当然不可报复。但脱脱指使察罕帖木儿炸开河堤,杀我军民数十万,天良丧尽。都督却不可再报之以慈悲……”
  “逯长史说得对,咱们这边的蒙古人和色目人,都与脱脱没关系。但他们那边的,却一定不能轻饶!”众将闻听,心中的仇恨之火立刻又熊熊燃起,扯开嗓子,七嘴八舌地说道。
  “杀,以后我淮安军再与蒙元交战,只杀不俘!”
  “杀,凡是与蒙元朝廷有瓜葛者,无论军民,都罪在不赦!”
  “啪!”朱重九又用力拍了下桌案,打断了议事堂内所有喧嚣。他手上已经沾了不下百十条人命,早已不忌讳杀人。然而,他想要打造的国度,却不能充满了仇恨。就连另一个时空中的朱元璋,都知道在北伐檄文中,堂堂正正地宣告:凡是遵守华夏礼仪法度者,不管蒙古还是色目,皆为华夏之民。他多进化了六百余年,不能连个古人都不如。(注2)
  “脱脱领的是一群禽肉,但咱们不是!”目光从众文武脸上逐一扫过,朱重九一字一顿地宣布。“咱们起义兵是为了驱逐禽兽,却不是把自己也变成禽兽。咱们不能。不能把自己变成自己自己最恨的那一种人,那样的话,咱们现在所作所为,将没有任何价值!”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传我的命令,从现在起,扬州、高邮、淮安三地,除了水师之外,所有船只都赶赴徐州。救人,救李平章,救赵君用,救徐达,救所有能救下来的人,不管他长着什么样的眼睛和头发!”
  注1:掘开黄河这段,属于虚构。历史上,脱脱并没有掘开黄河。但是,他在攻破了徐州之后,却将下令将城中军民六十余万,全部屠杀殆尽。所犯之罪,比不掘河小。
  注2:见于朱元璋的北伐檄文。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在当时群情汹涌,主张对蒙古和色目人报复的情况下,朱元璋这篇檄文里,表现出了难得的理性和宽容。正因为如此,在明末之时,仍有大批蒙古人与汉人站在北京城下,抵御女真人的入侵。


第三百零四章 黄河赋(五)
  “是!”众文武躬身领命。
  其中很多人心中对朱重九的宽容非常不理解,甚至还有很多人心中觉得愤愤不平。然而,迫于朱重九的积威和跟老伊万等将领的袍泽之情,他们只能暂且委屈自己,然后想办法在具体执行当中,去偷偷地打折扣。
  即便如此,在随后的漫长战争年代,依然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朱重九今天的理性,而保住了身家性命。在随后数百年时间里,每当华夏内部民族矛盾濒临爆发之时,总有一些没有失去理性的人,想起朱重九当日所说的话,一次又一次挽狂澜于既倒。
  促使人类进步的,永远是理智,而不是本能。
  这是人类和野兽的区别。
  这也是文明与野蛮的分水岭。
  不能把自己变成最近最痛恨的那种人,否则,所作所为,就全部失去了意义。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在这个被野蛮征服了近百年的国度,重新照亮了许多人心里的善良。并且于史册当中一直闪耀,像恒星一样久远。
  不过在朱重九刚刚说出这句话时,淮安军中的任何人,都没想到他们正在重新点燃文明之火。
  他们很忙,每个人接下来都像水车上的齿轮一样忙碌。
  大总管府那条只要做出决定,任何人就都必须全力以赴的规矩,经过一年多来的潜移默化,已经渗透到每个人的骨头里。
  而朱重九根据另外一个时空企业运作经验拼凑起来的任务划分及整合方式,虽然是个四不像,却令他的大总管府比这个时代任何官僚机构都有效率得多。只用了大半夜时间,所有船只就全部清理完毕。
  胡大海的第二军依旧留守淮安。第一军和第五军的所有战兵,则在凌晨十分,以连为单位,分别乘坐四百余艘不同规格的船只,冲向了滚滚黄河。
  每艘船都是只装了三分之一载重,除了人和必要的武器之外,就是足够吃船上人吃十天的干粮。
  桅杆再次如树林般高耸于大河上,缓缓前行。
  黄河的水面儿变窄了足足一半儿,大片大片的滩涂都露了出来,就像魔鬼啃过的骨头。
  忙着趁机在浅滩上截杀鱼群的水鸟被船队惊动,一片片跃起,一片片落到对岸,遮天蔽日。
  所有人都没心思说话,默默地站在甲板上,焦急地看着坑坑洼洼的滩涂,仿佛从刚刚见到空气的沙子中,能找到一个幸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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