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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白夜行-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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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笹垣说,“九月十九日是唐泽礼子女士去世的日子。她的呼吸为什么会突然停止,连院方都感到不可思议。”

“胡说八道!”康晴把照片一扔,说,“一成,带着这个脑筋不正常的老头赶快给我滚!从今以后,要是敢再提起这种事,就别想再回我们公司。我告诉你,你老子已经不是公司的董事了!”

接着,他捡起滚落在脚边的高尔夫球,向网猛力掷去。球打在架起网的铁柱上,大力反弹,撞上了摆在露台上的盆栽,发出破碎的声响。但他看也不看,便从露台上走进屋,砰的一声关上玻璃门。

一成叹了口气,看着笹垣苦笑:“有一半和我们预料的一样。”

“他一定是死心塌地爱着唐泽雪穗,这就是那女人的武器。”

“我堂兄现在是气昏了头,等他冷静下来,应该会好好思考我们的话。我们只有一途:等。”

“但愿他能明白。”

两人正准备打道回府,女佣赶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听到很响的声音。”

“是康晴哥扔的高尔夫球,不知打到了什么。”

“咦!有没有受伤?”

“受伤的是盆栽,人没事。”

女佣嘴里喊着“哎呀呀呀”,看向并排摆放的盆栽。“糟糕,夫人的仙人掌……”

“她的?”

“是夫人从大阪带回来的,啊!整个花盆都破了。”

一成走到女佣身边查看。“她对栽培仙人掌感兴趣?”

“不,听说是夫人去世的母亲喜欢。”

“哦,我想起来了,的确。我在她母亲的葬礼时听她说过。”

一成再度准备离开,女佣惊呼了一声:“哎呀!”

“怎么了?”一成问。

女佣从破了的花盆中捡起一样东西。“里面有这个。”

一成看了看。“是玻璃,太阳镜的镜片。”

“好像是,大概本来就混在土里。”女佣偏着头,仍把东西放在盆栽的碎片上。

“怎么了?”笹垣也有点好奇,走近他们。

“哦,没什么,盆栽的土里有玻璃碎片。”一成说。

笹垣朝那边看,扁平的玻璃碎片映入他眼中。看来的确是太阳镜的镜片,大约是从中破掉的,他小心地拾起。只一眼,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几段记忆复苏,令人目不暇接地交错,很快汇成一流。“你说,仙人掌是从大阪拿来的?”他压低声音问。

“是,本来在她母亲家里。”

“那时盆栽放在院子里吗?”

“是。笹垣先生,有什么不对?”一成也察觉他神情有异。

“现在还不知道。”笹垣拿起玻璃镜片对着阳光。

镜片呈现浅浅的绿色。

12

“R&Y”大阪第一家店的开业准备,一直进行到将近深夜十一点。滨本夏美跟在仔细进行最后检查的筱冢雪穗身后来回走动。无论是店面的大小,还是商品的种类和数量,这里都远超东京总店,宣传活动也十全十美、无可挑剔。现在只需静待结果了。

“这样就努力到九十九分了。”检查完毕,雪穗说。

“九十九分?还不够完美吗?”夏美问。

“没关系,缺这一分,明天才有目标啊。”雪穗说着盈盈一笑,“好了,接下来就要让身体好好休息。今天晚上,我们喝酒都要有节制。”

“等明天再庆祝。”

“没错。”

两人坐进红色捷豹时,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半。夏美握着方向盘,雪穗在副驾驶座做了一个深呼吸。“一起加油吧!别担心,你一定做得到。”

“真的吗?但愿如此。”夏美有些胆怯。大阪店的经营管理实际上交由夏美负责。

“你要有自信,相信自己是最好的,知道吗?”雪穗摇摇夏美的肩膀。

“是。”回答后,夏美看着雪穗,“可是,其实我很害怕。我觉得很不安,不知能不能做得像社长一样。社长从来都不觉得害怕吗?”

雪穗那双大眼睛定定地望过来。“喏,夏美,一天当中,有太阳升起的时候,也有下沉的时候。人生也一样,有白天和黑夜,只是不会像真正的太阳那样,有定时的日出和日落。有些人一辈子都活在太阳的照耀下,也有些人不得不一直活在漆黑的深夜里。人害怕的,就是本来一直存在的太阳落下不再升起,也就是非常害怕原本照在身上的光芒消失,现在的夏美就是这样。”

夏美听不懂老板在说什么,只好点头。

“我呢,”雪穗继续说,“从来就没有生活在太阳底下。”

“怎么会!”夏美笑了,“社长总是如日中天呢。”

雪穗摇头。她的眼神是那么真挚,夏美的笑容也不由得消失了。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你明白吗?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

“代替太阳的是什么呢?”

“你说呢?也许夏美以后会有明白的一天。”说着,雪穗朝着前方调整坐姿,“好了,我们走吧。”

夏美无法再问下去,发动了引擎。

雪穗住在位于淀屋桥的大阪天空大酒店,夏美则已在北天满租了公寓。

“大阪的夜晚,其实现在才要开始。”雪穗望着车窗外说。

“是呀。大阪不缺玩的地方,我以前也玩得很凶。”

夏美说完,便听到雪穗轻笑一声,道:“人在这边,讲起话来就会变回大阪口音呢。”

“啊,对不起,一时没注意……”

“没关系,这里是大阪啊。我到这里来的时候,也跟着说大阪话好了。”

“我觉得这样很棒。”

“哦。”雪穗微笑。

不久她们便抵达酒店,雪穗在大门口下车。

“社长,明天要请你多关照了。”

“嗯,今晚要是有急事,就打我的手机。”

“好的,我知道了。”

“夏美,”雪穗伸出右手,“胜负从现在才开始。”

“是。”夏美回答后,握住雪穗的手。

13

时钟的指针走过十二点,正以为今天不会再有客人的时候,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穿深灰色外套、六十出头的男子,慢步走了进来。

看清来人,桐原弥生子堆出的笑容陡然消失,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原来是笹垣先生啊,我还以为财神爷上门了。”

“这什么话啊,我不是财神爷吗?”笹垣自行把围巾和大衣挂在墙上。在可以挤上十个人的L形吧台居中坐下。他在大衣下穿着一件磨损严重的咖啡色西服,从警察的岗位退下来后,他的风格还是没变。

弥生子在他面前放了玻璃杯,打开啤酒瓶盖帮他倒酒。她知道他在这里只喝啤酒。

笹垣津津有味地喝了一口,伸手去拿弥生子端出来的简陋下酒菜。“生意怎么样啊?年末的旺季就快到了啊。”

“你都看到啦,我这里从好几年前泡沫经济起就已经破灭了。应该说,泡沫经济从来没在我这里起过泡沫。”

弥生子又拿出一个玻璃杯,为自己倒了啤酒,也不向笹垣打声招呼,一口气就喝掉半杯。

“你喝酒还是这么爽快。”笹垣伸手拿起啤酒瓶,帮她倒满。

“谢谢。”弥生子点头致意,“这是我唯一的乐趣。”

“弥生子太太,你这家店开多少年了?”

“嗯,多少年啦?”她扳着手指,“十四年吧……对,没错,明年二月就十四年了。”

“还挺能撑嘛,你还是最适合做这一行,嗯?”

“哈哈!”她笑了,“也许吧,以前的咖啡馆三年就倒了。”

“当铺的工作你也从来不帮忙吧?”

“对呀,那是我最讨厌的工作,和我的个性完全不合。”

即使如此,她还是做了将近十三年的当铺老板娘,虽然她认为那是自己一生最大的错误。如果没嫁给桐原,继续在北新地的酒吧工作,现在不知已掌管多大的店了。

丈夫洋介遭人杀害后,当铺暂时由松浦管理,但不久家族便召开了会议,当铺改由洋介的堂弟主事。原本桐原家世代经营当铺,由亲戚联合成立了好几家店。所以洋介身故后,弥生子也不能为所欲为。

没多久,松浦便辞掉店里的工作。据接手的新老板、洋介的堂弟说,松浦盗用了店里不少钱,但数字方面弥生子根本不懂。事实上,她对此毫不关心。

弥生子把房子和店面让给堂弟,利用那笔钱在上本町开了一家咖啡馆。那时她打错了算盘,原来桐原当铺的土地是在洋介的哥哥名下,并非洋介所有,即土地是借来的。这事弥生子全然不知。

咖啡馆刚开张时相当顺利,但过了半年客人便开始减少,后来更是每况愈下,原因不明。弥生子试着更新品种、改变店内装潢,生意仍然愈见低落,不得已只好削减人工开支,却导致服务质量降低,客人更是不肯上门。最后,不到三年便关张了。那时,做酒吧小姐时的朋友说天王寺有家小吃店,问她愿不愿盘下来。条件很好,既不需要权利金,装潢设备也都是现成的。她立刻答应了,就是现在这家店。这十四年来,弥生子的生活全靠这家店支撑。一想到若没有这家店,即使是现在,她仍怕得汗毛直竖。只不过,她这家店刚开张,“太空侵略者”便风靡全国,客人争先恐后地进咖啡馆都不是为了喝咖啡,而是为了玩游戏,那时她正因为关了那家咖啡馆而后悔得捶胸顿足。

“你儿子怎么样了?还是没消息吗?”笹垣问。

弥生子的嘴角垂了下来,摇摇头:“我已经死心了。”

“今年多大啦?正好三十?”

“天知道,我都忘了。”

笹垣从弥生子开店的第四年起便偶尔来访。他本是负责侦办洋介命案的警察,但他几乎不曾提起那件案子,只是每次一定会问起亮司。

亮司在桐原当铺一直住到初中毕业。弥生子那时满脑子都是咖啡馆的生意,不必照顾儿子似是帮了她大忙。

大约在弥生子开始经营这家店的同时,亮司离开了桐原当铺。他们并没有就此展开母子相依为命的温馨生活。她必须陪喝醉的客人直到半夜,接着倒头大睡。起床时总是过了中午时分,简单吃点东西,洗个澡化了妆后,便得准备开店。她从来没有为儿子做过一次早餐,晚餐也几乎都是外卖。就连母子碰面的时间,一天可能都不到一小时。

后来,亮司外宿的情况越来越频繁。问他住哪里,只得到含糊不清的回答。但学校或警察从未找上门来说亮司惹了麻烦,弥生子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她应付每天的生活就已疲惫不堪。

高中毕业典礼那天早上,亮司照常准备出门。难得在早上醒来的弥生子,在被窝里目送他。

平时总是默默离家的他,那天却在门口回头,对弥生子说:“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睡得昏昏沉沉的她回答。

这成为他们母子最后一次对话。好几个小时后,弥生子才发现梳妆台上的便条,纸上只写着“我不会回来了”。一如他的留言,他再未露面。

若真要找他,当然不至于无从找起,但弥生子并没有积极去找。尽管寂寞,她心里也觉得这样的局面事出有因。她深知自己从未尽过母亲应尽的责任,也明白亮司并不把自己当母亲。

弥生子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缺乏母性。当初生下亮司并不是因为想要孩子,唯一的原因是她没有理由堕胎。她嫁给洋介,也是因为以为从此不必工作就有好日子。然而,妻子与母亲的角色远比她当初预料的枯燥乏味。她想当的不是妻子或母亲,她希望自己永远只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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