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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高老庄-第68章

小说: 高老庄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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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娃倒心软了,把一个瓷碗砰地在门口砸碎了,蔡老黑一惊,闪在了门扇后,店里小房里三个警察打扑克,问:啥事?菊娃说:不是蔡老黑!她一定是吓糊涂了,怎么说这话呢。蔡老黑一听拔腿就跑,三个警蔡就也出来,手电一照,不是蔡老黑是谁,就追过去,把蔡老黑压在泥地里了。”西夏再没言语,回到了卧房里,直到庆来离开也没有出来。

这天夜里,西夏再一次改变了对蔡老黑的看法,当子路和庆来喝完了一瓶酒,送走了庆来上床要睡时,她对子路提出了一连串考问。她说,在茫茫的大海里,你驾着一只小船迷失了方向,突然,风浪把小船吹靠在了一个孤岛边,你上了岛,你上岛后首先要做什么?子路说,我先找吃的。她又说,如果你带着一只鸟和一匹马在大沙漠里行走,为了生存,你必须要舍掉一个,你会舍掉什么?子路说,扔鸟。她又说,我再问你,子路说,你这是干什么呀,问这些古里古怪的事?西夏脸色十分严肃,说,如果现在突然发生了地震,子路你会怎么办?子路说,你是不是要我说我第一个拉着你跑?但我是儿子,我怎么丢下娘不管,我是父亲,怎么不去保护儿子,儿子他又是瘫痪!你说呢?西夏又还在问,如果咱俩去讨饭,只讨来一个饼,谁吃了谁就能活下来,你吃还是我吃?子路说,你一半我一半吧。西夏说,如果一个人拿了刀要杀咱俩其中一个,你要死,还是要我死?子路说,这怎么可能,你今晚是怎么啦?西夏说:“蔡老黑是爱着菊娃的,他是真心爱菊娃,爱得坦荡而有勇气。在四处捉拿他的时候,他竟能冒着危险去见菊娃,这样的男人现在还有多少,而你子路能不能做到?菊娃不是庆来说的办事不力,也不是吓糊涂了,她就是在那一刻里被蔡老黑感动了,她为什么要砸瓷碗,为什么要说来的不是蔡老黑,她就是在暗示店里有警察,让蔡老黑逃跑,这说明菊娃在内心深处也是对蔡老黑有一份真情的。一个女人她可以对一切都是糊涂的,但绝不会糊涂一个男人对她的感情的判断。所以,不管蔡老黑他做过什么恶事,在这一点上我是敬重他的,我也觉得菊娃做得对,我也佩服了顺善和所长,他们比你比我对菊娃和蔡老黑更了解。”子路从来未见过西夏这般严肃庄重,他说:“你是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吧。”西夏说:“没有。如果今晚蔡老黑没有被抓,没发生过他去见菊娃的事,我是不会告诉你另一件事的,当然不是成心要瞒你,只是时机不成熟,现在我就对你说了吧。”于是将下午见到蔡老黑老婆的事说了一遍。子路说:“你说这些啥意思?”西夏说:“我明日想去派出所给蔡老黑说情。或许我说话不顶用,但如果不顶用,我就到县上去,即使他被正式逮捕,我寻律师为他辩护。”子路惊得目瞪口呆,足足过了三四分钟,才说:“西夏,你怕是真中了白云湫的邪了?!蔡老黑值得你这样吗,他是什么好人,什么英雄,是蒙冤了还是受屈了,你这样做,政府和派出所怎么看你,高老庄怎么看你?”西夏说:“会怎么看我?!”子路说:“你要清楚咱的身份,咱是探亲回到高老庄的!已经商量得好好的,明日咱一块儿去见菊娃,谈谈咱的想法,如果菊娃肯去省城,三日五日内就返回城去,你却节外生枝,蔡老黑就是一年两年不释放,你也就一直呆在高老庄不成?!”西夏说:“那又怎么啦,我可以再请假么,准不了假,大不了我被单位除名么。”子路说:“神经病!”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先是不想让娘听见,后来声音渐渐大起来,娘在那边屋里敲着炕沿说:“什么事呀,黑漆半夜的睡不安宁!”子路就气呼呼地说:“你要留你就留吧,我回城去,我明日就回城!”赌气拉灯绳,灯绳竟被拉断了,他一裹被子睡下。

子路一觉醒来,窗子上一片阳光,脑子里的第一念头:天晴了?爬起来西夏却不在了,问娘:西夏干啥去了?娘说头明搭早的起来,只说一句话她去镇街呀,也没说干啥去。娘又问:“她干啥去,你也不知道?夜里吵什么啦?”子路脸一下子阴下来,气呼呼地说:“娘,我得明日回省城哩!”娘说:“说走就走呀,不是还没和菊娃说那事吗?”子路说:“我一个人走!”就起来收拾行李。娘再问什么,他也不答。西夏到天黑才回来,娘有些埋怨:“你一出去也是个沉勾子,一整天里不落家,子路都生气了,收拾行李说是明日要回省城呀!”西夏说:“我们说好了的,让他先走,他的假是早到期了。他走我不走的,我还陪娘!”娘说:“你和他致气了?”西夏说:“致什么气,哪儿有什么气致哩?他走了,我和菊娃姐好好谈呀,她要愿意去省城,我和她一块儿去,让子路先回去寻住的地方,还得找个打工的单位呀!”西夏笑呵呵的,娘却在她脸上看,像看书一样,说:“子路是蔫驴,犟得很,我还以为你们致气了!”西夏就看子路,子路脸还是拉得老长。西夏就过去,把一颗梅杏干塞到子路的嘴里,她是在镇街的商店里买了一包,回过头来让娘也吃一颗,娘不吃,转身便去厨房端饭了。西夏笑了笑,低声说:“你真的要走?”子路说:“我说话不算话,我还是男人?”西夏说:“计划在高老庄要怀上一个娃哩,这下就毕了?!”子路哼地一声,坐在了椅子上。西夏说:“好,那你就走,等我也回城了咱们再说。我只希望你在走之前,啥话也不要对娘说。”

第二天一早,子路真的要走了。娘要送他,他不肯,石头要送他,他也不肯,西夏就提了他的那个提兜送他,西夏把他整理的方言土语笔记本也装进提兜的时候,问子路能不能把她收集的画像砖先也带一两件,子路没有回答她,却掏出那个笔记本撕了。西夏不再说一句,提起了提兜跟子路走。出了蝎子尾村,子路却拐脚往爹的坟上去,他并不等候西夏从樱甲岭崖崩下来的乱石里走近来,跪下去给爹磕了一个头,那磕声特别响,有金属的韵音,西夏听见他在说:“爹,我恐怕再也不回来了!”两行眼泪却流下来。在那一刻里,西夏不知怎么也伤感起来,她跑过去抱住了子路,子路的头正好搭在她的奶头上,她喃喃地说:“子路子路,你要理解我。”拔掉了他头发中的一根白发。

当子路坐上去省城的过路班车,消逝在了镇街的那头,街上满是些矮矮的男人和女人,都跑过来问西夏:子路走了?子路怎么一个人走了?西夏抬起头来,蓦地看见了牛川沟的方向,有白塔的那个地方,天空出现了一个圆盘,倏忽又消失了,她以为她是看花了眼,问旁边人:“看见了吗?看见了吗?”但众人都没有注意到那天上的奇观,而巩老大家门前的那摊积水前,迷胡叔坐在那里又咿咿呀呀地拉了胡琴,你弄不清那水是琴声在漫,还是琴声是水而摇曳,一切都飘飘然然,站在旁边听琴的一个是她曾在省城车站见过的女人,一个竟是南驴伯。

1998年3月12日初稿完

1998年5月19日二稿完

《高老庄》后记

贾平凹

今年我将出版我的文集,一共是十四卷,没有包括过去的《废都》和现在完成的《高老庄》。设计封面的曹刚先生在每一卷上以一个字做装饰,他选用了“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宁四方”。这是刘邦的诗,二十三个字。瞬间的感觉里,我立即知道我的一生是会能写出二十三卷书的。《高老庄》应该为第十六卷,也就是我在这个世纪的最后一部长篇。

在世纪之末写完《高老庄》,我已经是很中年的人了。人是有本命年的,几乎每一个中国人在自己的本命年里莫不是恐慌惧怕,同样,天地运动也有它的周期性,过去的世纪之末景象如何,我们不能知道,但近几年来全球范围内的领繁的战争,骚乱,饥荒,瘟疫,旱涝,地震,恶性事故和金融危机,使得整个人类都焦躁着。世纪末的情绪笼罩着这个世界,于我正偏偏在中年。中年是人生最身心憔悴的阶段,上要养老,下要哺小,又有单位的工作,又有个人的事业,肩膀上扛的是一大堆人的脑袋,而身体却在极快地衰败。经历了人所能经受的种种事变(除过坐牢),我自信我是一个坚强的男人,我也开始相信了命运,总觉得我的人生剧本早被谁之手写好,我只是一幕幕往下演的时候,有笑声在什么地方轻轻地响起。《道德经》再不被认作是消极的世界观,《易经》也不再是故弄玄虚的东西,世事的变幻一步步看透,静正就附体而生,无所慕羡了,已不再宠辱动心。一早一晚都在仰头看天,像全在天上,蹲下来看地上熙熙攘攘物事,一切式又都在其中。年初的一个黄昏,低云飞渡,我出门要干事去,当一脚要踏下去的时候我突然看见了一只虫子就在脚下活活地蠕动,但我的脚因惯性已无法控制,踏下去就把它踏死了。我站在那里,悲哀了许久,忏悔着我无意的伤害,却一时想到这只虫子是多么像我们人类呀,这虫子正快乐地或愁苦地生活着,突然被踏死,虫子们一定在惊恐着这是一场什么灾难呢?也就在那个晚上,我坐在书房里,脑子里还想着虫子们的思考,电视中正播放着西藏的山民向神灵祈祷的镜头,蓦地醒悟这个世界上根本是不存在着神灵和魔鬼的,之所以种种奇离的事件发生,古代的比现代的多,乡村的比城市的多,边地的比内地的多,那都是大自然的力的影响。类似这样的小事,和这样的小事的启示,几乎不断地发生在我的中年,我中年阶段的世界观就逐渐变化。我曾经在一篇短文里写过这样的话:道被确立之后,德将重新定位。于是,对于文学,我也为我的评判标准和审美趣味的变化而惊异了。当我以前阅读《红楼梦》和《楚辞》,阅读《老人与海》和《尤里西斯》,我欣赏的是它们的情调和文笔,是它们的奇思妙想和优美,但我并不能理解他们怎么就写出了这样的作品。而今重新检起来读,我再也没兴趣在其中摘录精彩的句子和段落,感动我的已不在了文字的表面,而是那作品之外的或者说隐于文字之后的作家的灵魂!偶尔的一天我见到了一副对联,其中的下联是:“青天一鹤见精神”,我热泪长流,我终于明白了鹤的精神来自于青天!回过头来,那些曾令我迷醉的一些作品就离我远去了,那些浅薄的东西,虽然被投机者哗众取宠,被芸芸众生的人云亦云地热闹,却为我不再受惑和所编。对于整体的,浑然的,元气淋漓而又鲜活的追求使我越来越失却了往昔的优美,清新和形式上的华丽。我是陕西的商州人,商州现属西北地,历史上却归之于楚界,我的天资里有粗旷的成分,也有性灵派里的东西,我警惕了顺着性灵派的路子走去而渐巧渐小,我也明白我如何地发展我的粗旷苍茫,粗旷苍茫里的灵动那是必然的。我也自信在我初读《红楼梦》和《聊斋志异》时,我立即有对应感,我不缺乏他们的写作情致和趣味,但他们的胸中的块垒却是我在世纪之末的中年里才得到理解。我是失却了一部分我最初的读者,他们的离去令我难过而又高兴,我得改造我的读者,征服他们而吸引他们。我对于我写作的重新定位,对于曾经阅读过的名著的重新理解,我觉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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