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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天净沙-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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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有谁能理解一颗做娘的心,天下又有谁真正懂得自己的母亲。半天,她喃喃地叫出一声:“沙沙,我的沙沙呀。”

沙沙不是郑达远的女儿!这是个秘密。却又不是秘密。有可能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也有可能没一个人知道。这辈子,叶子秋没跟任何人讲,包括郑达远,包括那个当初让她怀孕的男人。

但她相信,郑达远一清二楚,只不过,他装了糊涂,装了一辈子。他真是能装啊,这么别扭这么煎心的事,他竟然一辈子问都没问一句。

沙沙比月儿大两岁,不,两岁零七个月又六天。

岁月真是不堪回想,叶子秋说啥也没想到,就那么一次,仓仓惶惶中,巨大痛苦里,向国忠竟能让她怀孕!这事有七分是逼迫,三分,说不清。后来无数个日子,叶子秋问过自己,是情愿,还是被迫?是强暴,还是半推半就?她没问出答案,仿佛答案早在那一刻死去,连同她干净的身子,还有自以为清白的心灵,死掉了,死在向家那间破旧的小平房,死在那张有点儿肮脏的床上。死在那段乌云滚滚的日子。

叶子秋不怪自己,从来不怪。她知道自己是怎样一个人,她害怕运动,她又热爱运动。运动会让许多人走向倒霉,运动也会给许多人提供机会。相比之下,叶子秋喜欢机会,她也能把握机会。说真的,她怕倒霉,怕被牵连,怕被下放甚至批斗。年轻时候就怕,怕得很。这事要说容易得很,郑达远成了右派,她是郑达远的老婆,嫁对嫁错都是,改不了。就跟沙沙是她女儿一样,生对生错都是,改不掉。当时只要姓向的一句话,她的命运就会是另番样子,要么被赶到沙漠里,要么,就在工厂批斗。姓向的让她选,姓向的说这话时,眼睛是盯在她身上的,起先是脸,盯得她脸发了白,姓向的才把目光移下去,盯在胸上,盯得很狠。姓向的目光总是很狠。她的胸开始发热,真的是发热,后来,后来怎样,她不记得了。只记得姓向的走后,她的身子虚脱一般,比被强暴了还虚脱。

姓向的丢下一句话:“我等你做选择,路在你脚下,怎么走,你自己看。”真的在自己脚下吗?叶子秋不相信,她仔细看了看,发现脚下并没路。那个时候,叶子秋抱着一种很荒唐很白痴的想法。她不想惹恼姓向的,但也不想让他得逞。年轻的叶子秋想采取一种策略,既让姓向的多多少少看到那么一点儿希望,但又绝不给他希望。师傅海大姐提心吊胆地说:“你要小心啊,玩火是会被火烧掉的。”她不听,她就一个心思,抓紧当标兵,只要当了标兵,姓向的就不敢那样肆无忌惮地盯她的胸了,她的胸真是被姓向的盯得难受,很难受。

于是她拼命地千活儿,抢着干,不分昼夜地干,加班加点地千。人前干,人后还干。这干活儿有两层意思,一是干活儿能让标兵来得快一些,更重要的,干活儿能让她忘掉一切。包括沙漠里改造的郑达远,包括一天到晚苍蝇一般盯着她的向国忠。

没想。姓向的很顽固,比她还顽固。姓向的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天呀,怎么谁都能猜透她的心思?不过姓向的没说出来,他不可能说出来,他把目的藏在心里,只把动机露出来,只把那份执著露出来。是的,这点上,姓向的有优点,他真是执著。

坏就坏在那次沙漠之行,叶子秋要去看郑达远,她不能不去了,五年了,再不去,别人怎么看,郑达远又怎么想,再说她自己心里,也受不了!她并没打算跟郑达远划清界限,她为什么要划清?她只是想表现出一种划清的态度,只是想让别人看到,她是要划清的,但心里,她真是跟郑达远牢牢贴一起的。

姓向的说:“看他可以,但你必须跟他挑明态度,让他不再抱幻想。”

“啥态度?”她装作傻傻的,不明白的问。

“就是跟他决裂!”姓向的一咬牙,恨恨地说。

“这……”就在她犹豫的当儿,姓向的突然扑过来,一把子抱住她,抱得很紧。姓向的已多次这样抱她了,每次,他都喘着粗气儿,像是要死,抱住还要说:“我要你,我要你跟他决裂,跟他……”他上气不接下气了,他真是要死了。关键时刻,海大姐的咳嗽声就能响起来,由远而近,响在空气里,姓向的也怕出事,很不情愿地松开她。而那晚,海大姐的咳嗽声没响,空气很静,啥声儿也没。空气像是很稠,把啥也给压住了。姓向的抱得很用劲儿,气儿喘得更粗,起先他还有一句没一句地说:“我要你,要你……彻彻底底……跟他断,然后……跟我……”说到这儿,气断了,除了手上的动作,啥也没了。

要说她是能逃开的,如果真想逃,姓向的不会得逞。毕竟。强奸犯三个字,在那个年代还是很要命的,姓向的再怎么着,也不敢拿生命开玩笑。但她没逃。此后她便想,为啥就没逃呢?为啥就不逃吗!

能逃开为啥还不逃!

侥幸!叶子秋这一生,输就输在侥幸上,输在自己的心机上。到后来她才发现,自己太有心机了,心机成就了她,心机也毁了她!

第一次去沙漠的路上,她还在想,不就一次么,反正也是结过婚的女人,没啥,真的没啥,只要以后再不让他……

她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去看郑达远的。她以为这事郑达远不可能知道,谁也不可能知道。不知道就等于没发生!

事情出在一个月以后,大约四十天,叶子秋感觉麻烦来了,大麻烦。她愁,她恨,怎么办呢?她哭了几鼻子,又动上脑子了。她必须包住火。哪怕用一张纸,也要包住火。于是她找到另一个人,那人跟姓向的是死对头,两个人都在争权,都想做运动的带头人。她说:“郑达远在沙漠里表现不好,为了挽救他,能不能把他带到厂里,让他在厂里接受一阵改造?”那人一听这主意不错,这事儿不但新鲜还有可能带来极好的效果,于是,一支革命的力量来到沙漠,将反动学术权威郑达远带回了厂里。白日接受批斗,晚上,晚上咋办呢?叶子秋哭哭啼啼说,她要帮助郑达远,让他尽早认清罪行。回到革命的阵营。

于是,她跟郑达远,终于有了一夜。一对夫妻,有一夜竟是这么的难!难就应该珍惜,应该把这一夜用足。叶子秋用得很足,郑达远完完全全淹没到她的火热中了……

这就是往事啊,多么荒唐多么可怕的往事!

叶子秋起身,离开阳台。这段日子,她的时间多是在阳台上打发掉的,阳台上摆放着几盆花,叶子秋本来是一个很不爱花的人,但这段日子,她的目光始终盯在花上。

花非花,人非人,物不是物,情不是情。世界的本质竟是这般荒唐!

屋里转了两圈,叶子秋感到压抑。现在她做什么都压抑,其实她什么也没做,没心思做,心思全淹没在压抑里,淹没在绝望里。绝望来绝望去,她抓起电话,她要打给沙沙。

沙沙这一天正好在省城,她死缠赖磨,终于说转了江长明,江长明答应让她留在沙窝铺,不过她必须回沙漠所,先把手续办妥。

办手续真是麻烦,沙沙现在才知道,啥叫个树倒猢狲散。原先咳嗽一声就能办妥的事儿,现在她得楼上楼下跑十个来回。光跑还不算,还得赔着笑脸,还得不停地跟人家解释,这些年做了啥,赔了还是赚了,给所里为什么没交管理费,当初合同上为啥就偏偏没写管理费这条?等等。总之,沙沙算是明白了,世上的事儿原本很麻烦,压根儿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好在,现在沙漠所处在乱世之中,并没有谁把这件事真当个事,江长明是课题组长,只要他开了口,这边的手续总归要办。按沙漠所的制度,人是由课题组自由组合的,课题组不要的人,才由所里安排。

沙沙刚盖完第二个章,电话响了,一看是叶子秋,沙沙有点儿不想接,犹豫一下,还是接了。

“沙沙,你回来,妈想你。”叶子秋的声音像哭。

“我忙。”沙沙的口气很不好。

“沙沙,你不能丢下妈不管,妈就你一个亲人了,你听妈说……”

沙沙的心里翻过一层浪,苦浪,恶浪,像是要把她摧垮。她果决地摇了摇头,把自己摇回镇定。“我忙,请你以后不要打扰我!”说完。恨恨地关了机,跑去盖第三个章了。

沙沙的章最终没盖全,这一天,她在沙漠所听到了一个消息,这消息在最初的几秒里,令她震惊,细一想,她就笑了。

孟小舟让有关方面弄进去了!

4

这消息真是有点儿陈旧,事实上早在一个月前,孟小舟便失去了自由,他刚下飞机,还没来得及看上机场一眼,四个着黑色西服的人便将他带走了。消息之所以迟迟没向外透露,是周晓哲决定的。眼下沙漠所正处在关键时期,胡杨河流域的问题又引发了全社会的关注,思来想去,周晓哲还是决定先将消息封锁起来。

孟小舟的问题最早是被他的美国朋友发现的,朋友是他在美国读博时的同学,两个人同属一个导师,后来又同在一家研究机构共事,研究的,也是同一个课题。

美国人做朋友,跟中国人不一样,他们喜欢坚持原则,这一点孟小舟给疏忽了,孟小舟很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拿他做朋友。

朋友先是从孟小舟一篇论文中找出破绽的,这论文好像在哪儿见过,仔细一想,他曾作为代表团到中国考察时,前辈郑达远给过他这样一篇论文,当时看得他热血沸腾,以为找着了知音,不,真正的老师。他差点儿就因此而留在中国,若不是后来发现郑前辈身上许多弱点,比如他对手下工作要求不够严格,比如他喜欢一个人封闭起来搞学术,比如他把夫妻关系搞得一团糟,等等,他可能真就留在中国了。虽是没留,但他因此而跟郑达远成了忘年交。郑达远可能不在乎他,他却很在乎这个把一生献给沙漠的前辈。

怎么能把前辈的成果窃为己有呢?朋友想不明白,但心里,对孟小舟,多了一道防线。此后,朋友总是能发现一点儿什么,有时是抄袭,有时是剽窃,总之,孟小舟的学术成果,水分很大,[WWW。WΓsHU。]也很不干净。他提醒过孟小舟,美国人喜欢提醒别人,不喜欢批评别人,当然,美国政客除外。孟小舟嘴上打着哈哈,背地里,照样我行我素。后来,后来的事儿就有点儿超过原则界限,孟小舟为了留在美国,为了拿到那张梦寐以求的绿卡,开始不择手段,开始出卖自己的国家。

学术是无国界的,但学术必须遵从一个原则,那就是不得侵犯国家利益。这一点,孟小舟更是疏忽了,或许他不是疏忽,他是铤而走险。当孟小舟将腾格里沙漠最为绝密的水资源资料及沙漠演变资料变成自己的论文提交给学术委员会时,朋友怒了,他向学术监督机构递交了质问信。这信很快引起有关方面的重视,在国际合作领域,谁也不敢贸然进入别人的私地,更不敢拿着别人的机密当宝贝卖。至于间谍或是特工,那是另回事儿。

国际林业组织的高级官员写给周晓哲的信中,就公开指出这点。一个敢出卖自己国家利益的人,一个敢拿前辈血汗四处招摇撞骗的人,怎么就能提拔到如此重要的岗位上?

周晓哲脸红了,不只是脸红,红的地方还很多,疼的地方也很多。他在做了一番自省后,很郑重地给省委写了一封信,信中道出了他对科研机构还有科研体制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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