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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鲁迅-第2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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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质问之后的第三瓶药水,药味就同第一瓶一样了。
先前的闷胡卢,到此就很容
易打破,就是那第二瓶里,是只有一日分的药,却加了两日分的水的,所以药味比
正当的要薄一半。

  虽然连吃药也那么蹭蹬,病却也居然好起来了。
病略见好,H就攻击我头发长,
说为什么不赶快去剪发。

  这种攻击是听惯的,照例“着毋庸议”。
但也不想用功,只是清理抽屉。
翻翻
废纸,其中有一束纸条,是前几年钞写的;这很使我觉得自己也日懒一日了,现在
早不想做这类事。

  那时大概是想要做一篇攻击近时印书,胡乱标点之谬的文章的,废纸中就钞有
很奇妙的例子。
要塞进字纸篓里时,觉得有几条总还是爱不忍释,现在钞几条在这
里,马上印出,以便“有目共赏”罢。
其余的便作为换取火柴之助——
  “国朝陈锡路黄鉐余话云。
唐傅奕考覈道经众本。
有项羽妾。
本齐武平五年彭
城人。
开项羽妾冢。
得之。
”(上海进步书局石印本《茶香室丛钞》卷四第二叶。


  “国朝欧阳泉点勘记云。
欧阳修醉翁亭。
记让泉也。
本集及滁州石刻。
並同诸
选本。
作酿泉。
误也。
”(同上卷八第七叶。

  “袁石公典试秦中。
后颇自悔。
其少作诗文。
皆粹然一出于正。
”(上海士林
精舍石印本《书影》卷一第四叶。

  “考……顺治中,秀水又有一陈忱,……著诚斋诗集,不出户庭,录读史随笔,
同姓名录诸书。
”(上海亚东图书馆排印本《水浒续集两种序》第七叶。

  标点古文,确是一种小小的难事,往往无从下笔;有许多处,我常疑心即使请
作者自己来标点,怕也不免于迟疑。
但上列的几条,却还不至于那么无从索解。

两条的意义尤显豁,而标点也弄得更聪明。
〔14〕    六月二十六日晴。

  上午,得霁野〔15〕从他家乡寄来的信,话并不多,说家里有病人,别的一切
人也都在毫无防备的将被疾病袭击的恐怖中;末尾还有几句感慨。

  午后,织芳从河南来,谈了几句,匆匆忙忙地就走了,放下两个包,说这是
“方糖”〔16〕,送你吃的,怕不见得好。
织芳这一回有点发胖,又这么忙,又穿
着方马褂,我恐怕他将要做官了。

  打开包来看时,何尝是“方”的,却是圆圆的小薄片,黄棕色。
吃起来又凉又
细腻,确是好东西。
但我不明白织芳为什么叫它“方糖”?但这也就可以作为他将
要做官的一证。

  景宋〔17〕说这是河南一处什么地方的名产,是用柿霜做成的;性凉,如果嘴
角上生些小疮之类,用这一搽,便会好。
怪不得有这么细腻,原来是凭了造化的妙
手,用柿皮来滤过的。

  可惜到他说明的时候,我已经吃了一大半了。
连忙将所余的收起,豫备将来嘴
角上生疮的时候,好用这来搽。

  夜间,又将藏着的柿霜糖吃了一大半,因为我忽而又以为嘴角上生疮的时候究
竟不很多,还不如现在趁新鲜吃一点。

  不料一吃,就又吃了一大半了。

      六月二十八日晴,大风。

  上午出门,主意是在买药,看见满街挂着五色国旗;军警林立。
走到丰盛胡同
中段,被军警驱入一条小胡同中。
少顷,看见大路上黄尘滚滚,一辆摩托车〔18〕
驰过;少顷,又是一辆;少顷,又是一辆;又是一辆;又是一辆……。
车中人看不
分明,但见金边帽。
车边上挂着兵,有的背着扎红绸的板刀;小胡同中人都肃然有
敬畏之意。
又少顷,摩托车没有了,我们渐渐溜出,军警也不作声。

  溜到西单牌楼大街,也是满街挂着五色国旗,军警林立。

  一群破衣孩子,各各拿着一把小纸片,叫道:欢迎吴玉帅〔19〕号外呀!一个
来叫我买,我没有买。

  将近宣武门口,一个黄色制服,汗流满面的汉子从外面走进来,忽而大声道:
草你妈!许多人都对他看,但他走过去了,许多人也就不看了。
走进宣武门城洞下,
又是一个破衣孩子拿着一把小纸片,但却默默地将一张塞给我,接来一看,是石印
的李国恒先生的传单,内中大意,是说他的多年痔疮,已蒙一个国手叫作什么先生
的医好了。

  到了目的地的药房时,外面正有一群人围着看两个人的口角;一柄浅蓝色的旧
洋伞正挡住药房门。
我推那洋伞时,斤量很不轻;终于伞底下回过一个头来,问我
“干什么?”我答说进去买药。
他不作声,又回头去看口角去了,洋伞的位置依旧。

我只好下了十二分的决心,猛力冲锋;一冲,可就冲进去了。

  药房里只有帐桌上坐着一个外国人,其余的店伙都是年青的同胞,服饰干净漂
亮。
不知怎地,我忽而觉得十年以后,他们便都要变为高等华人,而自己却现在就
有下等人之感。
于是乎恭恭敬敬地将药方和瓶子捧呈给一位分开头发的同胞。

  “八毛五分。
”他接了,一面走,一面说。

  “喂!”我实在耐不住,下等脾气又发作了。
药价八毛,瓶子钱照例五分,我
是知道的。
现在自己带了瓶子,怎么还要付五分钱呢?这一个“喂”字的功用就和
国骂的“他妈的”相同,其中含有这么多的意义。

  “八毛!”他也立刻懂得,将五分钱让去,真是“从善如流”,有正人君子的
风度。

  我付了八毛钱,等候一会,药就拿出来了。
我想,对付这一种同胞,有时是不
宜于太客气的。
于是打开瓶塞,当面尝了一尝。

  “没有错的。
”他很聪明,知道我不信任他。

  “唔。
”我点头表示赞成。
其实是,还是不对,我的味觉不至于很麻木,这回
觉得太酸了一点了,他连量杯也懒得用,那稀盐酸分明已经过量。
然而这于我倒毫
无妨碍的,我可以每回少喝些,或者对上水,多喝它几回。
所以说“唔”;
  “唔”者,介乎两可之间,莫明其真意之所在之答话也。

  “回见回见!”我取了瓶子,走着说。

  “回见。
不喝水么?”
  “不喝了。
回见。

  我们究竟是礼教之邦的国民,归根结蒂,还是礼让。
让出了玻璃门之后,在大
毒日头底下的尘土中趱行,行到东长安街左近,又是军警林立。
我正想横穿过去,
一个巡警伸手拦住道:不成!我说只要走十几步,到对面就好了。
他的回答仍然是:
不成!那结果,是从别的道路绕。

  绕到L君〔20〕的寓所前,便打门,打出一个小使来,说L君出去了,须得午饭
时候才回家。
我说,也快到这个时候了,我在这里等一等罢。
他说:不成!你贵姓
呀?这使我很狼狈,路既这么远,走路又这么难,白走一遭,实在有些可惜。
我想
了十秒钟,便从衣袋里挖出一张名片来,叫他进去禀告太太,说有这么一个人,要
在这里等一等,可以不?约有半刻钟,他出来了,结果是:也不成!先生要三点钟
才回来哩,你三点钟再来罢。

  又想了十秒钟,只好决计去访C君,仍在大毒日头底下的尘土中趱行,这回总算
一路无阻,到了。
打门一问,来开门的答道:去看一看可在家。
我想:这一次是大
有希望了。
果然,即刻领我进客厅,C君也跑出来。
我首先就要求他请我吃午饭。

是请我吃面包,还有葡萄酒;主人自己却吃面。
那结果是一盘面包被我吃得精光,
虽然另有奶油,可是四碟菜也所余无几了。

  吃饱了就讲闲话,直到五点钟。

  客厅外是很大的一块空地方,种着许多树。
一株频果树下常有孩子们徘徊;C君
说,那是在等候频果落下来的;因为有定律:谁拾得就归谁所有。
我很笑孩子们耐
心,肯做这样的迂远事。
然而奇怪,到我辞别出去时,我看见三个孩子手里已经各
有一个频果了。

  回家看日报,上面说:“……吴在长辛店留宿一宵。
除上述原因外,尚有一事,
系吴由保定启程后,张其锽曾为吴卜一课,谓二十八日入京大利,必可平定西北。

二十七日入京欠佳。
吴颇以为然。
此亦吴氏迟一日入京之由来也。
”〔21〕因此又
想起我今天“不成”了大半天,运气殊属欠佳,不如也卜一课,以觇晚上的休咎罢。

但我不明卜法,又无筮龟,实在无从措手。
后来发明了一种新法,就是随便拉过一
本书来,闭了眼睛,翻开,用手指指下去,然后张开眼,看指着的两句,就算是卜
辞。

  用的是《陶渊明集》,如法泡制,那两句是:“寄意一言外,兹契谁能别。

〔22〕详了一会,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        ※         ※

  〔1〕本篇最初连续发表于一九二六年七月五日、八日、十日、十二日北京《世
界日报副刊》。

  〔2〕段祺瑞曾著《二感篇》,发表在《甲寅》周刊第一卷第十八号(一九二五
年十一月十四日),分《内感》与《外感》两篇。
“内感”是对国内时局的感想;
“外感”是对国际时局的感想。
在《内感》篇内,他大谈封建的“道德仁义”,满
含杀机地说:“最奇特者。
人之所无。
而我更有澎湃之学潮。
可谓新之又新。
……
不加裁制。
胡可以安良善。
郑子产曰。
水懦民玩多死焉。
故唐尧四凶之殛。
孔子少
正卯之诛。
……不得已而出此。
是必有故。
”这里的“外冒篇”是对段祺瑞的讽刺。


  〔3〕李慈铭(1830—1894) 字无心伯,号莼客,浙江会稽(今绍兴)人,清
末文学家。
所著《越缦堂日记》,商务印书馆于一九二○年影印出版。

  〔4〕“有厚望焉” 一九二六年四月中旬,段祺瑞在逃往天津前发出八道“命
令”。
第一道“严禁赤化”中说:“惟是共产之祸,举国非之,及今不图,何以为
国,尚望各省军民长官,国内耆旧,设法消弭,勿任滋蔓,有厚望焉。
”这里是顺
笔对段的讽刺。

  〔5〕《世界日报》 成舍我主办,一九二五年二月一日创刊于北京。
一九二六
年六月中旬,该报请刘半农编辑副刊。
据《鲁迅日记》,刘在六月十八日访作者约
稿。
作者便自六月二十五日起为该刊写了《马上日记》等文。

  〔6〕八字 旧时用天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
酉戌亥)相配,来记一个人出生的年、月、日、时,各得两字,合为“八字”。

信认为根据这八个字可推算人的命运祸福。

  〔7〕对于腰子不很有研究的文学家 指陈西滢、徐志摩等。
一九二六年三月,
梁启超因尿血症在北京协和医院诊治,由医生割去右肾后,不但血未全清,连病源
也未查出。
当时陈西滢为此写了两篇《闲话》(刊于五月十五日、二十二日《现代
评论》第三卷第七十五、七十六期),徐志摩也写过一篇《我们病了怎么办?》
(五月二十九日《晨报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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