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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问仙-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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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陵南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我不大认得路了。”
  她其实想说的是,我不懂怎么回去了,回到那个安全而熟悉的地方。
  
  随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一种自骨头缝里爬上来的冷莫名爬了上来,夜黑如墨,所在山林全然陌生,她被人一路提溜过来,犹如提溜一只野猴子、一只牲畜,丢在地上彷徨不知身处何方,不知明日会不会死。
  这片山林为何如此之大?大到一眼望过去,黑洞洞无边无际?
  
  曲陵南咽下一口唾液,目光晶亮,忽而想起娘亲。
  她觉着,自己从未如此刻这般思念娘亲,哪怕只是让她摸摸脸睹物思人,哪怕她看着自己时全然想的是傅季和,可曲陵南还是情愿拿身上全部东西去换那样相处的时分。
  可惜换不来。
  
  她笨拙地爬了起来,用力挣了俩下,那绳索也不知何物制成,越用力,绑缚得越紧。曲陵南想起那日挣脱开藤蔓时的古怪力道,便也努力试了好几回,可惜此时全身经脉静悄悄,一点气息也无,哪里挣得动半分?
  曲陵南百思不得其解,她心忖,莫非那日是误打误撞?抑或那日新娘子用在她身上的法术有古怪?
  可她于修行一道一窍不通,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这厢犹如困兽一般挣扎,那厢郝平溪却不知何时睁开眼。
  
  “没用的。”他忽而道,“挣得越使劲,捆得越紧,你若还想要两只胳膊,就老老实实别动。”
  
  曲陵南侧头盯着他,目光清亮若星,她认真地与他探讨:“那个,捆着我你更高兴些?”
  
  郝平溪一愣,随即恶意一笑道:“没错。”
  
  曲陵南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咧,怪不得我分明打你不过,逃也逃不掉,可你却仍要捆着我。”
  郝平溪脸上一僵,恶狠狠道:“我就是乐意捆着你,乐意瞧着你如臭虫一般扭动挣扎,我瞧着高兴,你能奈我何?臭丫头,修真界实力为尊,你打不过我,便要任我欺凌,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你反抗不得,只得接受,懂么?”
  他原以为曲陵南就算不被气哭,充其量也不过倔强硬挺着,哪知道小姑娘脸上现出深以为然的神情道:“确实如此,你说得对。”
  
  郝平溪反倒以为自己听错,反问:“我哪句说对了?”
  
  “哪句都对,”曲陵南瞥了他一眼,“花豹吃饱了肚子还会吓唬猕猴作耍,小雀闲着没事也会啄虫子玩儿,现下你好比吃饱了闲着没事的花豹小雀,我好比被你耍着玩儿的猕猴虫子,打不过你原该如此下场,怨不得旁人。”
  
  郝平溪愣了半响,问:“你,不恨?”
  
  曲陵南认真道:“我若能杀你自便杀你,杀不了便只能由得你去,为甚要恨?”
  
  郝平溪看着小姑娘暗夜里越发明亮的眼睛,那日被她一语中的似的不甘与憋闷再度涌上,他一跃而上,跳过去一把揪住曲陵南的头发,逼得她仰着脖子与他对视,郝平溪端详这张小脸,盼着能找出一丝一毫虚假造作的痕迹,可他从头看到,从眉毛梢看到下巴尖,只看到一个认认真真,坦坦荡荡的女孩儿。
  
  他扬起手,一巴掌就想挥过去,可指尖碰到小姑娘脸颊,忽而瞥见前两日尚未消肿的指痕,骤然间觉得好生无趣。
  
  不用问,他也知道曲陵南会说什么,她那颗榆木脑袋定然认为,他打她骂她,也不过是为了自己高兴。
  可他郝平溪生来自视甚高,少年得志时曾傲视天地,杀人不少,手段不可不谓之毒辣,然此一生纵使鲜花怒马,骄横肆意,纵使落魄颠簸,心灰意冷,他又何尝为动手打骂欺凌一个稚龄女孩儿而高兴过?
  
  他怎能流落到如此可悲的境地?
  
  难道那一场变故,失却的不仅是修为前程,他连道心均一并沦丧,所作所为,又与往日不屑与之为伍的鸡鸣狗盗之流何异?
  
  郝平溪骤然间,有冷汗顺着脊梁骨蜿蜒而下。自入修真一门,他已多少年未尝如此醍醐灌顶?
  
  修为修为,修炼的最终,不就是为人?若连人都与畜生鸟雀无辨,那还修什么?
  
  郝平溪突然之间觉着自己这一巴掌打不下去,确切地说,他忽而扪心自问,莫非我真如这小丫头所说,靠着捆她打她,靠着折腾一个全无灵力的稚龄孩童方能获取怪异扭曲的欢愉?
  不是这样的。郝平溪对自己摇头,我不能这样。
  


9、第 9 章
  
  曲陵南觉着这个名为郝平溪的男人莫名其妙,她都已做好挨揍的准备,浑身肌肉绷紧,心里默默暗记来日得再还这男人多一巴掌,可事到临头,他忽而又不打了。
  
  不仅如此,他脸上神情似怒非怒,似喜还悲,目光闪烁,鬼鬼祟祟,曲陵南脑中警铃大作,戒备地盯着他,尽管浑身上下被捆得像个粽子,可她尚有一口利牙,必要时扑上去撕下他一块肉,断不叫自己吃亏便是。
  
  郝平溪手一松,丢下曲陵南,仰头望天,良久,忽而自喉咙口传来一声长啸,啸声刺耳之极,却无拘无束,无所畏惧。曲陵南分明能自郝平溪的啸声中感到某种畅快,犹若彼时天地间人声俱绝,万籁俱寂,可他一人一杖,独存于世,却仍有独尊自己的洒脱。
  
  这样郝平溪,虽说还瘸腿破相,可看着看着,也不是那么不顺眼了。
  
  曲陵南撇撇嘴,她把视线自郝平溪身上挪开,肚子还是饿的,郝平溪就算一时半会不那么难看,可还是个不给她饭吃的混蛋。
  
  郝平溪即回才刚打坐之地盘腿坐下,欲闭目修炼。曲陵南不懂的是,适才一番轮转,郝平溪已放下心中执念,隐约有所顿悟,浑身正是灵力游走,加以引导便容易有所突破的好时机。她只知道,郝平溪一盘腿就意味着他又雷打不动要变泥塑了,这样,她今夜还得饿肚子。
  
  曲陵南微微叹了口气。
  
  她翻了个身,抬头数星星玩,忽而手上一送,捆着她手脚的绳索嗖的一下飞回郝平溪的宽袖内。
  
  曲陵南一骨碌爬起来,动作太急,忘记手脚麻痹过久不灵活,砰的一声又栽倒在地。
  
  “不至于饿到狗啃泥吧?”郝平溪讥笑道。
  
  曲陵南这几日对他的冷嘲热讽早已习惯,这时听了也不以为意。她笨拙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揉揉手腕脚腕,正要大踏步往防御阵外走。
  “干嘛去?”郝平溪的声音立即冷了下来。
  
  “找东西吃。”曲陵南奇怪地回头瞥了他一眼,“你会那种变出吃食的法术吗?”
  郝平溪皱眉道:“凭空而来之物多为障眼法,岂是我辈中人……”
  
  “哦,”曲陵南对他不会这个也不意外,她颇有些遗憾地道,“镇子上变戏法的就会。”
  郝平溪脸色一沉,道:“变戏法的都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他们也就能骗骗无知妇孺罢了,怎配与修士相提并论?”
  
  曲陵南皱眉问道:“既是修士无法变吃穿之物出来,那修炼有何用咧?”
  
  郝平溪傲然道:“为窥天地之大道,为扬大法于众生……”
  
  曲陵南打断他,很认真地评论道:“那还是变不出吃穿咧。”
  
  “你个臭丫头懂个屁……”郝平溪一口气噎到心口,差点破口大骂,突然间,一种由然的滑稽感突如其来,他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越笑越大声,自遭变故来种种烦闷、痛苦皆成笑料,连同今夜与这一根筋的女童如此幼稚抬杠,也化成大笑的冲动。
  
  而这个女童尚不知自己何以逗人发笑,她睁大眼眸,有所惊奇,却又很快化为无聊的神情。
  
  其实模样殊为可爱。
  
  郝平溪笑完了,自怀里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一颗滴溜溜转的绿色药丸,抛了过去。
  曲陵南下意识伸手一接。
  
  “下品辟谷丹,便是凡人也可食用,”郝平溪见女娃还是一脸不解,便耐心地解答道,“吃下去,可保你十日无需进食。”
  “啊?还有这等好事?”曲陵南大为惊奇,托起那颗药丸,嗅了嗅,问,“水也不用喝吗?”
  
  “不用。”郝平溪难得心平气和地道,“修士闭关乃是常事,或有入秘境历练,或有入深山高岭,蛮荒戈壁做任务,长年累月不闻人烟皆是有的,低阶修士便多靠辟谷丹存活。再则,修真进阶以灵力为渠,凡尘吃食烟火气滞于体内有碍灵力流转,不利修行。”
  
  小姑娘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自懂事以来为一日三餐忧心忡忡,填饱肚子成为重中之重的大事,今日却竟然知晓,世上有些人不算神仙,可他们也同样无需吃饭,只靠吞下这等神奇的药丸即可。
  
  那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凡人为填饱肚子而厮杀、挣扎、苦恼与哭泣的努力,在这一颗小药丸面前,瞬间仿佛变得无足轻重。
  
  曲陵南木然地拖着这颗药丸,过了良久,她张嘴吞下这颗药丸。
  入口即化,有隐约的甜味,不难吃,可也算不上好吃。
  
  然它代表着她闻所未闻的一种生活。
  
  郝平溪见她吞了辟谷丹,满意地颔首道:“这不算什么,待日后进了山门,多的是让你开眼的宝物灵丹。”
  
  “我能跟你们似的修炼么?”曲陵南轻声问。
  
  郝平溪顿了顿,他骤然想起眼前这个小姑娘姓曲,她若默默无闻,尚可活得自由自在,可她若入修真门,却注定没什么好路走。
  
  他忽而有种不忍,似预见到未来无数的艰难屈辱等待着眼前这位懵懂无知的女童。但这种不忍转瞬即逝,他捕抓灵兽不曾不忍,他采摘灵药也不曾不忍,曲家女儿,在某种程度上与灵兽灵药炼器宝材何异?
  
  郝平溪深深呼出一口气,道:“一切听凭掌门做主,我不知道。”
  
  曲陵南点点头,学着他盘腿坐下,道:“你修炼吧,我不会跑的。”
  
  郝平溪又看了她一眼,这才道:“你跑不了,我这小防御法阵外人虽进不来,然你也出不去。”
  
  他话音未落,地面上却突然传来剧烈震动,四面插在地上的小旗抖动不休,一阵疾风吹来,一面小旗支撑不住,被风吹倒。
  这是防御法阵被攻了一角。
  
  郝平溪脸上变色,立即站起,手捏法诀,聚起灵力扶起小旗,重又插回原处去,同时手握拐杖往地上一插,急急在地上画起复杂的法阵符,注入灵力,顷刻间,被拐杖画过的线变成金色立体,从地上一跃而起,于半空中形成一个金色的防护罩,顿时流光溢彩,暗夜中显得煞是漂亮。
  
  曲陵南瞧得目瞪口呆,她虽不明白来的是什么,却也瞧出郝平溪这一手犹如为这一法阵赋予灵魂,原本看不见的防御法阵瞬间流转可见,且徐徐转动,照着某种复杂的法则与外来的疾风相抗,发挥抵御外敌的作用。
  
  真是比元宵夜的烟火还漂亮。
  
  曲陵南正瞧得高兴,转头却见郝平溪闷哼一声,脸色苍白,死死靠着拐杖勉力支撑。她心道糟糕,来敌尚未现身,这边却已显出后继无力之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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