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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新画皮-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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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山的脸色一片苍白,慌忙拉着朋友的衣袖走到外面,不赶多耽搁,马上就要回家去。古姓朋友劝他回家后仔细观察阿纤,多多提防,发现异常之处,还是早绝后患为好,免得害了三郎。   

  疑虑重重的奚山回到家里,家里的一切还是从前的样子,阿纤对奚山笑脸相迎,从她的言谈举指中间看不出丝毫可疑之处。每天都忙着浆洗缝补,纺线织布,没有半刻停歇的时候,而且待人随和,性情温顺,从不与人斗气。   

  也不见三郎有什么异常。阿纤嫁过来以后,一向狂妄轻浮的三郎如同换了一个人,沉稳安详,学业的长进非同寻常,越来越显露出一副成就大事业的模样。   

  奚山再回头审视几年来奚家的变化,他发现,阿纤进门以后,奚家一年比一年富裕了,虽然年景不太好,但自家田地的收成在乡里总是最好的;自己外出贩货的生意也比过去兴隆得多。   

  奚山怀疑,像阿纤这样一个女子,真会是一只老鼠吗?   

  3   

  家中老仆人的态度则要坚决得多。老仆人说,阿纤究竟是什么,与自己没有多大关系,所以他反而能看得更清楚。他敢肯定,阿纤就是一只老鼠。   

  老仆人说:“两年前的那个雨夜,我跟着大少爷走进阿纤的家,大少爷坐在床前和老汉喝酒的时候,我就蹲在炉灶边烤我的湿衣服。阿纤进进出出,围着灶台忙碌,一边与我说着一些闲话。”   

  在老仆人的印象中,阿纤做活计很有路数,干净利落,加上那一副俊俏模样,实在是一个难得的好女子,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第二天他们主仆二人离开那个小镇,西去贩货。一个多月后,在回来的路上他们竟然再次遇见阿纤。这一次,老仆人看到了许多蹊跷之事。   

  老仆人说:“当时为了捎带一些土产,大少爷带着我绕道东南,那条路距离阿纤家的小镇很远,可是某一个黄昏,我们竟然在路边遇见了阿纤。”   

  “她怎么知道我们这时候回来?又怎么知道我们会走这条路?”老仆人说,“当时我就非常纳闷儿,好象她专门在路边等着我们似的。”   

  老仆人说:“那时候天已经快黑了,阿纤和一个老太太坐在路边,看见我们,阿纤就扯一扯老太太的袖口嘀咕。老太太叫住我,问我家的主人是不是姓奚,家里是不是有一个少爷奚三郎?确信之后便对着我们哭诉起来,说家里出了大事,老汉几天前给倒塌的院墙砸死了,现在只剩下孤女寡母,没了主心骨;托老天的照应,让她们今天在这里遇见奚公子,眼下也不能讲究什么了。既然阿纤己经许配给奚家,不如早点儿嫁过去,母女俩也算有了一个依靠。”   

  联系到后来古姓朋友提到的那只大老鼠,老仆人断定:被院墙砸死的老汉,肯定就是古姓朋友的伯父发现的那只大老鼠,时间和地点都差不多。   

  老仆人说,奚山听了老太太的哭诉很难过,但也有几分高兴,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为三郎成全一段好姻缘了。   

  老仆人说:“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老太太在路边遇见我们主仆二人,哭哭啼啼,磨磨蹭蹭,一直捱到天完全黑下来,才带着我们回家。可那里并不是上一次到过的那处房子。”   

  老仆人说:“虽然里面的摆设和上一次差不多,可是,仔细看一看就会发现,屋子里的一切都非常潦草,怎么看都不大对劲。”   

  老仆人私下里把心中的疑惑说给奚山,但此时的奚山已经昏了头——弟弟三郎的婚事就要完成了,更重要的,是阿纤的嫁妆大大超出了先前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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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阿纤(4)         

  阿纤的嫁妆,没有金银绸缎,没有箱柜被褥,只有满满的一窖粮食!老太太指给奚山看粮食,说这些粮食都是一家人多年积蓄下来的,这几天已经谈好了买主,卖得的银钱全部用来做阿纤的嫁妆。老太太说,今天晚上就把这些粮食给买家送过去,明天大家带着粮钱一起动身,顺路买上新娘的必备之物,然后连人带物进到奚家,就算给三郎和阿纤成婚了。   

  老仆人说:“种粮人家,大多都会建一个粮仓,或者修几个粮囤,存放粮食,防霉防蛀,阿纤家却是与众不同,把粮食全都存放在一个地窖里。”   

  那个地窖里的粮食塞得满满的,老仆人走下去,向外搬粮食,感觉心中怪怪的。看起来,地窖里的这些粮食肯定存放不少年头了,可是一点儿也没有变质发霉,真让人不敢相信。   

  然后老仆人牵着他的毛驴,按照老太太的指点把粮食驮到买主那里去。天黑路生,老仆人根本辩不清方向,稀里糊涂,只管牵着驴向前走,感觉是面前只有一条路可走,而那条路只通向一个地方,那就是买主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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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多岁的买主长得肚大头小,尖细的下巴上,一撮稀疏的胡须又长又直,一双小眼睛,目光漆黑,闪烁不定,说话的声音尖锐而短促,帮助老仆人把粮食卸下。然后买主找来另外一大群人,赶上几辆大车,跟着老仆人回去搬运粮食。粮窖里的粮食可真多啊,大伙儿整整忙了一夜。   

  如今回忆过去,老仆人坚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如果说对阿纤一家人的种种疑惑中还有许多猜想的成分,那么,那位大肚子买主的长相和做派却不容怀疑——他活脱脱就是一只会说人话的老鼠!阿纤一家和这种人交往密切,不是老鼠又是什么呢?   

  老仆人说:“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我一个人私下里回想的时候,脑子里清楚得很,前前后后,所有可疑的地方连缀起来,一切都想得明明明白白。可是,每次在奚家的大院子里遇见阿纤,看见她对我微笑,亲亲热热地打招呼,我的心里就犯起糊涂来,拿不准她到底是人是怪,也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怀疑她。”   

  像阿纤这样的一个好女子,怎么能是一只老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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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家大院中,除了三郎,与阿纤关系最亲密的,就数奚山的女人了。   

  奚山的女人说,她向来认为奚山和老仆人的话不可信,认为他们瞎猜乱想,胡说八道。但自己与阿纤相处得越深,心中越多一份困惑。   

  奚山的女人说,无论从品貌、性情还是从女工上看,阿纤都是她见过的最好的女子,觉得三郎其实配不上她。   

  奚山的女人说,她喜欢阿纤,虽然有时候心里多少有一些嫉妒,嫉妒她的相貌和人缘,还有丰厚的嫁妆。不过,自从阿纤进门,妯娌俩一直还是亲亲热热的。   

  奚山的女人说,往往就在她与阿纤最亲密的时候,心里总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那种时候,两个人面对面挨得很近,那时候的气氛,那时候阿纤的一个细微的表情,甚至空气中那一种奇怪的味道……奚山的女人无法说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说:“三郎一定也会有一样的感觉,他整日厮守着阿纤,不会察觉不到,可为什么没听他提起过呢?”    

  奚山女人的话莫明其妙,不着边际。   

  阿纤进门以后,经常对奚山的女人说,咱们这么一个大家,每年总有许多收成,却没有一个像样的大粮窖,大哥为什么不造几个呢?她说她还有一些积蓄,愿意拿出来造粮窖。   

  奚山听说后,不以为然,借口自己要忙生意,说既然是阿纤的主意,她又愿意自己出钱,就让三郎来造吧。如今三郎已经成家了,也应该学一学生计,学一学做事。   

  三郎雇一些人,开始修造粮窖,阿纤给他做谋划。到了秋天,几个深深的粮窖造成了。奚山的女人取笑阿纤说:“阿纤,咱们可是生意人家,没有那么多的粮食。你让三郎造了这么几个大家伙,可用它们装什么呀?不是成心要累累你的傻男人吧?”   

  阿纤笑而不答。几天之后,六辆满载粮袋的大车停在奚家的门前,是阿纤从前的乡邻来偿还旧债,六车粮食搬进来,正好把几个粮窖装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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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阿纤(5)         

  阿纤私下里常说,沂蒙之地多怪异,奚山兄外出贩货,最好另选一条路。她托奚山的女人转告奚山,如果再走沂蒙,千万不要对人提起她,也不要再对人说起她的家世。   

  奚山的女人认为,以上种种,只能证明阿纤善于安排,谨慎多虑,是个人癖性,不足为怪。   

  奚山和老仆人对阿纤生出怀疑之后,奚山的女人向亲友讨来两只花猫养着,她特意挑选那种善捉老鼠的,给它们起名叫“大宝”、“二宝”,说这是自己的两个儿子。与阿纤坐在一起闲聊的时候,她总要把大宝和二宝招到身边。   

  “去找你婶子!”奚山的女人经常对大宝二宝这样说,一边把两只猫推向阿纤,或者突然把其中的一只投进阿纤的怀里。   

  仔细观察,阿纤并不曾流露出对猫的恐惧,但只要有两只猫守在眼前,她的手里总是握着一只鸡毛掸子。大宝二宝坐在一旁,警觉地盯着她,一旦它们想靠近过来,就被她用掸子赶开。她说她讨厌猫,它们看上去太阴险,相对而言,她更喜欢狗,因为它们比猫善良厚道。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阿纤渐渐流露出了几分去意。她开始整日忙碌,为三郎置办衣帽,纳鞋缝袜。棉鞋单鞋,冬装夏装春装,每样都做好几套,好像要为他备齐一辈子的穿戴。她越来越多地在奚山的女人面前提起三郎,谈论三郎的种种好处,议论三郎的相貌与身材,她甚至说到三郎在闺房中的一些荒唐事,一点儿也不害臊。   

  “要是哪一天我离开了他,不知道三郎会多伤心。”阿纤说,低头看着指尖,微微笑着,眼中泪光荧荧。   

  “就算我真的走了,他也会习惯的,对吗?”阿纤问,“他可以再娶一个女人。我能给他的东西,换了别的女人,也一样能给他。”   

  “三郎其实还是一个孩子,他需要一个好女人照料他的生活,不然,他会过得一塌糊涂。”她说着,脸色慢慢胀红了,“有时候,把三郎的头搂在怀里,看着他心里就想,自己什么时候能有这样一个大儿子?儿子比丈夫好,因为母子间的血脉谁也割不断,不管走到哪儿,他总是属于做母亲的。”   

  奚山的女人盯住阿纤,眼前这张脸俊美异常,却被贪婪和粗鄙弄丑了,很容易让人想到某种野兽的嘴脸。同时,空气中也腾起一股腥气,淡淡的气味,闻上去如同眼前展开了一小块水湿的动物皮毛。   

  奚山的女人因此确信,阿纤肯定是某种精怪,是某种灵物幻化而成的一个美人儿,或者就像大家猜测的那样,她是一只老鼠。奚山的女人突然感到恐惧,害怕忘情的阿纤把持不住,一下子在自己面前变成一只硕大的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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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关阿纤的种种议论,三郎知道得最晚。   

  阿纤自己自然不会对三郎说,而且最初,一家人也都未曾向三郎提起过,他们认为:虽然三郎是阿纤的丈夫,可实际上他是最没有发言权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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