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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新画皮-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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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肉便留在他的嘴里,热乎乎的血喷了他一脸。   

  临死之前,吕仕民着实受了一些罪。主人把他结结实实捆起来,吊在房檐下,用一根火炉钩子使劲抽他,专门抽他的嘴,因为那嘴里一直还含着主人裤子上的一块布片和大腿上的一大肉块。   

  主人瘸着一条腿,从左边抽到右边,又从右边抽到左边,天和地,人和狗让他统统骂了一个遍,吕仕民因此也发现了人的小气和凶残。   

  很快,吕仕民皮开肉绽,一颗眼珠从眼眶里挤出来,挂在耳边,被打了个稀烂。可吕仕民却迟迟地死不成,如果主人打别的地方,兴许会让他死得快一些。吕仕民有些后悔,可事到如今,有什么办法呢?受着吧,毕竟心里明白是为了什么受苦。   

  4   

  “可惜,我转世做人的愿望落了空。”吕仕民坐在火盆边,对朋友们说,“后来我才明白,一条恶死的狗不会转世为人。”   

  这一次,吕仕民变成了一匹马,一匹黑色的公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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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三生(5)         

  做马的日子,幼年时候过得还开心,因为一匹小马就是一只小小的存钱柜,要让它漂亮,要让它健壮,以后它才会更值钱。长成以后,吕仕民被主人牵到牲口市上,在马贩子中间转了几道手,最后落脚到一个小户人家里。   

  做马的日子比狗长,但回想起来,吕仕民记住的东西却少得可怜。   

  印象最深的有两样东西:马嚼头和马鞭子,特别是马鞭子,主人把它抡起来,在空中划过,带着哨声,细细的鞭梢便抽过来,打在身上像刀割一样疼。而且最难受的是:你不知道那一根鞭梢会抽打到哪里,是耳后?脖子还是嘴巴上?   

  “叭——”   

  主人在后面甩响了鞭子,那就是说,他马上就要抽鞭子了,他已经想好这一次要抽到哪里,可是吕仕民不知道。上一次临死时受的皮肉之苦让吕仕民心虚,他现在很害怕挨打。   

  每天,吕仕民为主人拉车拽犁,碾场驮柴,一年四季忙下来,没有多少清闲的日子。在人的眼里,一匹马要比一条狗尊贵一些,比狗更有实际的用处。可在吕仕民看来,做一匹马其实不如做一条狗——如果一条狗不觉得自己贱,那它可能就不贱,运气好一点儿的,或者还能过上高贵的生活,让人羡慕。   

  马就不行。马没有自由,主人养马可不是拿来开心的,一匹马注定要日日供人驱使,没什么贱不贱的。于是,做马的吕仕民比从前更热切地向往人间。   

  盼望着结束,寿命还没到尽头,又缺少了再一次冒犯主人的勇气,没有别的办法,吕仕民就开始不吃草料,盼望自己快快被饿死。昏沉之际,吕仕民盘算着来世,祈求上天,无论将来要他做什么,一定先帮他把过去忘掉。忘掉了就没有对比,也就没有了盼望。   

  主人以为他的马病了,小心服侍,他买一匹马不容易,至今还没有收回本钱,还有许多的活儿在等着这匹马帮他去做。   

  吕仕民在马棚里苦熬了两天,有人上门来,闯进马棚,拉上他就走。主人跑上来拦阻,那个人就用手中的一根长枪把主人戳倒,给吕仕民搭上马鞍。那时候主人就躺在地上,胸口露出一个血窟窿,黑红的血流个不停。   

  “他马上就要死了。”吕仕民低头看着主人,“他死后也会托生吗?他会托生成什么呢?”   

  新主人把吕仕民牵到外面,爬到他背上,狠狠地打他,疼得吕仕民没命地往前跑。这个新主人除了手中的一杆大枪,身上还穿着重重的盔甲,吕仕民驮着他跑出几里地,已经累得浑身发抖。   

  新主人看他累了,勒住缰绳,找来些草料给他吃。吕仕民不肯吃,新主人就用枪杆抽打他,吕仕民挨不过,只好张嘴吃草。吕仕民明白,这个人是要骑着自己上战场打仗。他心里又害怕又高兴,害怕的是出门打仗,自然风餐露宿,奔波跋涉,要吃许多苦头;高兴的是,战场上刀来箭往,更容易丢掉性命。   

  在路上走了两天,新主人和许多人汇合到了一起。那些人也都骑着马。看他们的马,有老马,也有跛脚马,高的高矮的矮,有的马瘦得只剩下一个骨架,背上却驮着一个胖大的和尚。吕仕民看明白了,这是一群乌合之众,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做恶。   

  那天午后,一群人躲在树下打瞌睡。吕仕民听见了远处的马蹄声,不知有多少匹马正在赶过来,“轰隆隆”地响,把地面震得直直抖。   

  新主人跳起来,慌忙爬到吕仕民背上,才转过身来,那边一大群人马已经杀了过来。好一场厮杀。吕仕民驮着主人向对面的人马奔过去,新主人一会儿勒缰绳,一会夹马蹬,吕仕民不明白主人的心思,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只管蹬开四蹄向前狂奔,一边留意着脚下的沟沟坎坎。   

  对面射来的箭密密麻麻,还有刺过来的枪,砍过来的刀。吕仕民不怕死,哪里人多他往哪里跑。他很快看出来,自己的样子让许多人害怕,还不等他奔到跟前,他们早就拨转马头,躲到一边去。   

  吕仕民在战阵中左奔右突,身上溅了许多的血,蹄子踏下去,踩到许多软软的身体和硬硬的脑壳。到处都有人哭叫,到处都有马嘶鸣,吕仕民已经管不住自己的四蹄,心中又怕又喜又狂,再跑一会儿他才发觉背上空空的,骑在上面的新主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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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三生(6)         

  周围一片喊杀声和嚎叫声,吕仕民一身轻松,正想从这里跑开,突然眼前一道白光,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5   

  ……黑暗无边无际,吕仕民挣扎着要从那黑暗中钻出来——新的开始近在眼前,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在新的世界里是一个什么面目。   

  “这又是一次转世投胎吧?”吕仕民想,“但愿这一次投到了人世中。”   

  终于睁开了眼睛。身边没有软软的床,没有热乎乎的炕,也没有白白胖胖的奶子可以啃。眼前只是一个黑乎乎的洞||穴,有一股难闻的腥膻气味儿。   

  吕仕民试着让自己的身体舒展开,视线中一个细长扁平的身子轻轻蠕动,露出来灰白的肚皮,顺着这肚皮看过去,曲曲折折,下面渐渐收缩成一根尖细的尾巴。吕仕民翻一翻身,看见一大片青色的鳞片在暗处闪出淡蓝色的幽光。最后吕仕民总算看明白:这一次,他变成了一条细软的小蛇,正蜷缩在一团干草里。   

  为了转世为人,吕仕民吃尽了苦头,结果由一条母狗变成一匹公马,再由公马变成一条爬虫,实在是一世不如一世。如果吕仕民能叫,这会儿他一定会大声嚎叫;如果他能哭出来,他也会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披着一身鳞甲,整日在地上爬来爬去的滋味,你们绝对想像不出来。”吕仕民对他的朋友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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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蛇的世界里天远地大,看起来,天和地都没有尽头。满眼的蒿草,树木,森然挺立;长满青苔的大石头,腐臭的动物的尸体,色彩艳丽的臭水沟……   

  比起狗和马来,做一条蛇几乎没有任何好处,如果一定要找出一样,那就是没有谁来使唤你,没有谁来蔑视你。没有人使唤也就没有人给你现成的吃食。要想不饿死,就得自己每天出去找吃的,找一口吃一口,找不到只能饿着。   

  吕仕民有一嘴锐利的毒牙,咬上谁谁就会死掉。他在原野里四处游荡,吃过青蛙、老鼠、癞蛤蟆,也吃过果子、鸟蛋……简单一句话,找见什么吃什么,逮住什么吃什么,不能挑拣。他给自己订了一条规矩:就是不害人——咬了人,伤了人的性命,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这一回,吕仕民向往的人世距离他更遥远了——只要他是一条身披鳞片的爬虫,他就永远不能走进人的世界。   

  想一想,一个人遇到一条蛇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胆小的会被吓破了胆,以后提起蛇来便咬牙切齿;胆子大些的,会一边咒骂,一边毫不客气地把它打死,打死以后才放心,而且毫不亏心。在有人居住的地方,一条蛇要想体面地、正当地死去,绝对就是妄想。那可不是吕仕民想要的死法。从这事上看,现在他还不如一条狗,更不如一匹马。   

  蛇的生涯是平静的,除了一次险些给老鹰捉走,再没有过什么太大的凶险。   

  其实那一次也算不上真正的危险,那只鹰可能是一只才出窝的雏儿,或者正在生病。它突然从树枝中间冒出来,扇动翅膀对准了吕仕民直冲下来。吕仕民以为重生的机会来了,以为自己马上会死在这只鹰嘴里,做它的食物,于是立刻拱起了脊背,为它把最好抓的部位预备好。   

  可惜那只鹰太着急了,笨头笨脑的,竟然自己一头撞到吕仕民身边的一棵大树上,连滚带爬,跌落到前面的草丛里,一通瞎扑腾。   

  “这个可笑的笨蛋!”吕仕民真想爬过去,狠狠教训教训它,可又担心它的一对爪子和那张尖嘴,要给它啄伤了,死又死不成,反而要活受罪。   

  身为一条爬蛇,当然也会有一些舒心的时候。比如说把什么东西活活吞下去,先不论它的滋味怎么样,单是吞咽本身的感觉就是那么美妙:自己静静地趴在地上,用力向下吞咽,腔肠被塞得满满的,鳞片和皮囊完全舒张开了。而那个倒霉的家伙简直要吓死了,多肉的身子挣扎着,扭动着,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还是要被吕仕民一点一点地吞下去。已经吞到肚子里了,它还活着,在吕仕民的胃里蠕动,热乎乎的,昏沉沉的,却没有一点办法了。   

  那时候,吕仕民的感觉确实挺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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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三生(7)         

  6   

  有时候,吕仕民觉得自己做蛇的日子恐怕有一千年了,简直比周围那些老树、那些苔藓的寿命还长,只比满地的石头年轻一点儿。   

  相比而言,冬天总要好过一些,把自己藏在泥里洞里,无牵无挂地睡。当然,在这样的季节,吕仕民盼望的意外死亡也不会到来。   

  最难受的还是春天——冬天里的一个长觉醒来,发现自己还和去年一样,还是一条丑陋的爬蛇,冷冰冰的身体,趴在冷冰冰的地上。这种生涯哪一天才能结束?   

  有一回吕仕民正趴在草丛里睡觉,突然让一个蠢女人狠狠踩了一脚。本来,在临睡之前,吕仕民故意挑了一个显眼的地方,希望被什么人发现,在他熟睡的时候,用一把镰刀,一根铁镐把或者一块石头,不知不觉地把他弄死。   

  可惜,那天他遇到的是一个愚蠢的女人,她偏偏又没有看见吕仕民,扬着脸走过来,一只大脚结结实实踩在吕仕民的身上。吕仕民疼得一下子醒过来,本能地昂起头,张大了嘴就要咬过去。女人低下头,立刻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忘记了自己手里还提着一把锄头。   

  女人总是这样,害怕的时候,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扯开嗓门大喊大叫。吕仕民张着大嘴,真想咬她一口,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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