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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我的前半生-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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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抵押事先就有传闻,内务府和荣源本人也有声明,说所卖都是作废的东西,其中决没有传说中的慈禧的册宝云云。上面说的这个合同,揭露在民国十四年二月十四日北京《京报》上,关于事先的传闻和内务府与荣源的声明,登在民国十三年年底前后日的《京报》上。

我在出宫之前,虽然对内务府的中饱和舞弊拿不到像上面说的这样的证据,虽然绍英、耆龄这些大臣一句一个“阿哈”(满语奴才),用最怨屈的声调告诉我“民党”专会利用报纸造谣生事,但是每年的“放过款项”的数字也告诉了我另一个事实:我的内务府的开支竟能超过了西太后的内务府的最高纪录。在上一章里的那个“宣统七年放过款项及近三年比较”,本是内务府为了应付清理财产的“上谕”而编造的(后来还要谈到这次清理),可是那些经过缩小过的开支数字,也暴露了问题。从那个统计上可以看出,除去了王公大臣的俸银不当计算外,属于内务府开支的民国四年是二百六十四万两,民国八、九、十年是二百三十八万两,一百八十九万两,一百七十一万两。而西太后时代的内务府起先每年开支不过三十万两,到西太后过七十整寿时,不过才加到七十万两。我这个人再不知数,也不能不觉得奇怪。何况报上今天一个盗宝案,明天一个“古物变价秘闻呢”?同时,我也注意到了这个事实:有些贵族、显宦之家已经坐吃山空,日趋潦倒,甚至于什么世子王孙倒毙城门洞,福晋、命妇坠入烟花等等新闻已出现在报纸社会栏内,而内务府人却开起了古玩店、票庄(钱庄)、当铺、木厂(营造业)等等大买卖。我知道这些生财之道无一不与宫中的财富有关。特别是师傅们,虽然他们也曾帮助过内务府,反对我买汽车安电话,可是一提起了内务府,也没有人表示好感。伊克坦师傅在去世前(我结婚前一年)不久曾因为陈师傅不肯向我揭发内务府的弊端,说陈师傅犯了“欺君之罪”,不配当“太傅”。至于庄师傅就更不用说,内务府三个字在他看来就是“吸血鬼”的同义语。他对内务府的看法促成了我整顿内务府的决心。

图23溥仪(十七岁)

“从宫廷的内务府到每个王公的管家人,都是最有钱的。”他有一次说,“主人对自己的财产不知道,只有问这些管家的人。甚至于不得不求这些管家的人,否则就一个钱也拿不到。不必说恢复故物,就说手里保留的这点珍宝吧,如果不把管家的整顿好,全都谈不到!”

他又说:“内务府有个座右铭,这就是——维持现状!无论是一件小改革,还是一件伟大的理想,碰到这个座右铭,全是——Stop(停车)!”

我的“车”早已由师傅们加足了油,而且开动了引擎。如果说以前是由别人替我驾驶着,而从结婚那天起我变成了当家做主的成年人,那么,现在就是我自己坐到司机座位上,向着一个“伟大的理想”开去了。而且,刚刚胜利地开过“遣散太监”的路口,这时无论是谁叫我“停车”也是不行的了。

我下了决心。我也有了“力量”。

我在婚礼过去之后,最先运用我当家做主之权的,是从参加婚礼的遗老里,挑选了几个我认为最忠心的、最有才干的人,作为我的股肱之臣。在召见谈话中和他们的条陈里,他们都提到了“为谋恢复,必先整顿”的道理和办法。我挑选之后,被挑选者又推荐了他们的好友,这样,紫禁城一共增加了十二三条辫子。这就是:郑孝胥、罗振玉、景永昶、温肃、柯劭、杨羲、朱汝珍、王国维、商衍瀛,等等;我分别给了他们“南书房(皇帝书房)行走”、“懋勤殿(管皇帝读书文具的地方)行走”的名衔。另外我又用了两名旗人,做过张学良老师的镶红旗蒙古副都统金梁和我的岳父荣源,派为内务府大臣。

那些打动我心弦的口头奏对都没留下记录,他们写的条陈也一时找不全,现在把手头上一份金梁的条陈——日期是“宣统十六年正月”,即金梁当内务府大臣前两个月写的——抄下一段(原文中抬头和侧书都在此免了):臣意今日要事,以密图恢复为第一。恢复大计,旋转乾坤,经纬万端,当先保护朝廷,以固根本;其次清理财产,以维财政。盖必有以自养,然后有以自保,能自养自保,然后可密图恢复,三者相连,本为一事,不能分也。今请次第陈之:

一、曰筹清理。清理办法当分地产、宝物二类。一、清地产,从北京及东三省入手,北京各内务府之官地、官房,西山之园地,二陵之余地、林地;东三省如奉天之盐滩、鱼池、果园,三陵庄地,内务府庄地,官山林地,吉林黑龙江之贡品各产地,旺清模鄂林汤原雕棚地,其中包有煤铁宝石等矿,但得其一,已足富国。是皆皇室财产,得人而理,皆可收回,或派专员放地招垦,或设公司合资兴业,酌看情形,随时拟办。一、清宝物,各殿所藏,分别清检,佳者永保,次者变价,既免零星典售之损,亦杜盗窃散失之虞。筹有巨款,预算用途,或存内库,或兴实业,当谋持久,勿任消耗……此清理财产之大略也。

一、曰重保护。保护办法当分旧殿、古物二类。一、保存古物,拟将宝物清理后,即请设皇室博览馆,移置尊藏,任人观览,并约东西各国博物馆,借赠古物,联络办理,中外一家,古物公有,自可绝人干涉。一、保旧殿,拟即设博览馆于三殿,收回自办,三殿今成古迹,合保存古物古迹为一事,名正言顺,谁得觊觎。且此事既与友邦联络合办,遇有缓急,互相援助,即内廷安危,亦未尝不可倚以为重……此保护宫廷之大略也。

一、曰图恢复。恢复办法,务从缜密,当内自振奋而外示韬晦。求贤才、收人心、联友邦,以不动声色为主。求贤才,在勤延揽,则守旧维新不妨并用;收人心,在广宣传,则国闻外论皆宜注意;联友邦,在通情谊,则赠聘酬答不必避嫌。至于恢复大计,心腹之臣运筹于内,忠贞之士效命于外。成则国家蒙其利,不成则一二人任其害。机事惟密,不能尽言……此密图恢复之大略也。图24郑孝胥(1860—1938)这个金梁当了内务府大臣之后,又有奏折陈述“自保自养二策,自养以理财为主,当从裁减入手,自保以得人为主,当从延揽入手”。说“裁减之法,有应裁弊者,有应裁人者,有应裁款者”,总之,是先从内务府整顿着手。这是我完全赞同的做法。

除了这些最积极于“密图恢复”的人之外,就是那些态度消极悲观的遗老们,大多数也不反对“保护宫廷,清理财产”和裁人、裁款、裁弊。其中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人,可以我的陈师傅为代表,一提到改革内务府的各种制度是摇头的。这些人大抵认为内务府积弊已深,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从乾隆时代,随着宫廷生活的日趋奢靡即已形成,嘉庆和道光时代未尝不想整顿,都办不到,现在更谈何容易?在陈师傅们看来,内务府不整顿还好,若整起来必然越整越坏。与其弄得小朝廷内部不安,不如暂且捺下,等到时来运转的时候再说。但是像陈师傅这样的遗老,尽管不赞成整顿,却也并不说内务府的好话,甚至还可以守中立。

我在婚前不久,干过一次清理财产的事。那时根据庄士敦的建议,我决定组织一个委员会的机构,专门进行这项工作。我邀请庄士敦的好朋友、老洋务派遗老李经迈来主持这件事,李不肯来,推荐了他一位亲戚替他。内务府并没有直接表示反对,曾搬出了我的父亲来拦阻。我没有理睬父亲的劝阻,坚持要委派李经迈的亲戚刘体乾进行这件事,他们让了步,请刘上任。可是他干了不过三个月,就请了长假,回上海去了。

经过那次失败,我还没有看出内务府的神通。我把失败原因放在用人失当和我自己尚未“亲政”上面(那时又正值政局急变,我几乎要逃到英国使馆去,也无暇顾及此事),现在,我认为情形与前已大不相同,一则我已当家做主,任何人也拦阻不了我,再则我身边有了一批股肱之士和心腹之臣,力量强大了。我兴致勃勃,从这批人才里面,选出了郑孝胥来担当这件整顿重任。郑孝胥是陈宝琛的同乡,在清朝做过驻日本神户的领事,做过末一任广西边务督办。陈宝琛和庄士敦两位师傅过去都向我推崇过他,尤其是庄师傅的推崇最力,说郑孝胥是他在中国二十多年来最佩服的人,道德文章,全中国找不出第二位来,说到办事才干和魄力,也没有比他更好的。陈师傅告诉过我,郑孝胥曾多次拒绝民国总统的邀请,不肯做民国的官,拿民国的钱。我从报纸上看到过捧颂他的文字,说他十几年来以诗酒自娱,“持节不阿”,并捧他为同光派诗人的后起之秀。他的书法我早看过,据说他鬻书笔润日达千金。我那时认为他现在放弃了功名利禄前来效力,可见是个难得的忠臣。

我和郑孝胥第一次见面是民国十二年的夏天。他从盘古开天辟地一直谈到未来的大清中兴,谈到高兴处,眉飞色舞,唾星乱飞,说到激昂慷慨,声泪俱下,让我大为倾倒,我立时决定让他留下,请他施展他的抱负。我当时的话怎么说的已记不清了,我记得的是我的信赖竟使郑孝胥大为感动,后来还做了一首纪恩诗:七月十一日召见养心殿纪恩

君臣各辟世,世难谁能平?天心有默启,惊人方一鸣。

落落数百言,肝脑输微诚。使之尽所怀,日月悬殿楹。

进言何足异,知言乃圣明。自意转向壑,岂知复冠缨。

独抱忠义气,未免流俗轻。须臾愿无死,终见德化成。郑孝胥成了“懋勤殿行走”之后,几次和我讲过要成大业,必先整顿内务府。他提出的整顿措施,比金梁写的那个条陈更具体。整个内务府的机构只要四个科就够了,大批的人要裁去,大批的开支也要减去,宫中财宝的流失不仅能杜绝,另外他更有开源之策。总之,他的整顿计划如果实现,复辟首先就有了财务上的保证。因此,我破格授这位汉大臣为总理内务府大臣,并且“掌管印钥”,而为内府大臣之首席。郑孝胥得到了我这破格提拔,又洋洋自得地做了两首诗:

三月初十夜值

太王事獯鬻,勾践亦事吴。

以此慰吾主,能屈诚丈夫。

一惭之不忍,而终身惭乎。

勿云情难堪,且复安须臾。天命将安归,要观人所与。

苟能得一士,岂不胜多许。

狸首虽写形,聊以辟群鼠。

持危谁同心,相倚譬蛩驱。但是,如果认为俗而无学的内务府会败在郑孝胥的手里,那可就把这有二百多年历史的宫廷管家衙门估计得太低了。尽管郑孝胥吹得天花乱坠,而且有我的支持和信赖,他的命运还是和李经迈的亲戚一样,也只干了三个月。

这就不能不佩服那些俗而无学的内务府人的本领了。他们究竟用了哪些本事,我始终没有完全弄清楚。是绍英捣乱吗?可是绍英是出名胆小怕事的人。是耆龄吗?耆龄自己就是不熟悉内务府差使的外行,他是一向不问事的。至于宝熙,来的时间也很短。如果说一切都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地敢和郑大臣捣乱,也不全像。郑孝胥上任之后,遇见的第一件事,就是面前出现了成堆的辛亥以来的积案。郑孝胥对付这个下马威的办法是,把出这个主意的原任堂郎中开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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