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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刀子和刀子-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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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包京生就跟没听见似的。阿利和陶陶已经上了天桥了。上了天桥,他们的步子忽然慢下来。天桥上挤满了擦皮鞋的、拉二胡的、跪在地上讨口要饭的。阿利微微斜着身子,既像给陶陶让道,又似乎在听候陶陶的吩咐。陶陶把两手抄在裤兜里,慢吞吞地走过来,眼睛从我们每个人脸上扫一遍,然后落在我们背后那个著名的“m”招牌上。红底黄字的m字就跟一个巨大的屁股似的,全世界的人都想凑过去咬一口。陶陶把那个狗屁的m看了又看,步子几乎都要停下来了。本来就只有几步路,他们硬是让我们等了老半天。我忍不住了,我说,阿利,你带个人来,吃饭呢还是打架呢? 
  阿利不说话,看了看陶陶。陶陶把眼光从m上收回来,久久地打量着我的嘴巴。我的嘴巴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大一点罢了,厚一点罢了,这是他用他的嘴巴堵过无数次的嘴巴,现在跟他是什么关系也没有了。我看着陶陶,我好久没有这么平静地,正面地看过他了。他看起来消瘦了,脸上的轮廓变得方正了,皮是皮,骨是骨,没有多余的肉,多余的是上嘴唇有了些脏兮兮的东西了,就像拿锅烟抹了一抹黑。我说,陶陶,你都是长胡子的人了,你就别当傻瓜了。你想打架你就真傻了。你回去吧。 
  但是,我这句话还没有说出来,陶陶已经开口了。他是冲着我的嘴巴,就是他无数次用嘴巴亲热过的地方、那个湿漉漉的地方在说话。他就跟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样,他说,我不是来打架的。为什么要打架呢,陶陶说,各有各的耍法是不是,哪天你们耍腻了,说不定也就放单飞了。也说不定,陶陶说,就又想跑来跟我打堆了,对不对呢?说到后来,陶陶甚至还微笑了起来。他微笑的时候,嘴角和眼角都有了让人吃惊的小皱纹。 
  包京生的手关节还在我肩膀上发出咕咕的声音。他笑了一笑说,哥们,还是哥们。他突然伸出手去,一下子就把阿利抓住了。他抓阿利一点不像金贵抓伊娃,他的手臂像陡然长了一长节,一下子就把阿利揽过来了。包京生把我和阿利一左一右揽在怀里,他嘴里不住地说,好哥们,好兄弟,我们今儿好好乐一乐! 
  陶陶说,你说得没错,再没比阿利更好的兄弟了,是不是?陶陶顿了顿,他说,我说句话你们不相信,别以为谁该侍候谁,等到砖头掉下来砸了脑门还以为是汉堡呢。他说着,扫了一眼朱朱和金贵。他说,朱朱还是那么漂亮,可惜…… 
  朱朱婉尔一笑,可惜什么呢? 
  陶陶却把目光和话头都岔开了,他看着金贵,说,都是好姐妹,也都是好兄弟。他转过身就走了。 
  阿利喊了一声陶陶,但是他哪把陶陶喊得回来。 
  陶陶刚走了两步,就被一个擦皮鞋的跘了一跤。陶陶站稳了,扬手就是一耳光。我们都听到了绵渍渍的一响,那家伙倒下去,把自己前边的小凳都扑倒了。陶陶说,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他掏了一张钞票,大概十元钱,扔在地上,扭头就走了。 
  包京生不耐烦了,夹着阿利和我,他说得得,英雄落魄,杀条狗来出气,俗不俗套。他吆喝着,把我们一拨人赶进了麦当劳。   
  第十五章 交换(六)   
  包京生挑了一个临窗的座位先坐下来,他点了一大堆东西,无非汉堡、鸡块、薯条之类,指指金贵,说,你跟着阿利端盘子,你有力气,有力出力吧,啊? 
  金贵看着阿利,阿利则看着包京生,阿利的眼睛里亮着一团火苗。包京生却做得懵懵懂懂的,他很和蔼地问阿利,阿利,我说错了什么吗,阿利?阿利使劲闭了闭眼皮,他说,你没说错什么。包京生点点头,说,那就赶紧吧赶紧,啊? 
  阿利转眼望着我,可是我避开了,我看着窗外。落地玻璃墙的外边,又在飘雨了,霓虹灯鬼眨眼似地亮起来,夜色又泛滥又伤感,有些伤感的电影就是这样开头的。不是吗,我可以顺口举出九九八十一部电影来,都是这样的。伤感不是个没用的东西,它让人牵肠挂肚。我听到店堂里在放一支伤感的曲子,是小喇叭吧,跟一条丝带似的,在我们中间绕来绕去。店堂总是这样的,饭馆、面馆、咖啡馆……老是放伤感的曲子,就像伤感另外的功能就是增进食欲。我回过头来,阿利和金贵已经回来了,把吃的、喝的摆满了一桌子。 
  阿利挨着我坐着。他再次看着我。他这么近看着我,我就无法把眼睛移到别处了。阿利的眼睛红红的,小兔子一样。他说,风子,今天晚上算是我请你吃饭,他们都是陪客。 
  包京生一口气喝掉了大半杯可乐,他说阿利错了,他说,阿利,你今天是我请来的客人。 
  阿利的嘴唇在哆嗦,说不出话来。我摸了摸他的耳朵,摸了又摸,我说,没事的,没事的,阿利。阿利就耷了眼皮咬起汉堡来。 
  包京生又说,今天阿利是我请来的客人,你们都算陪客。 
  朱朱说,算了,我们都晓得谁请谁,完了还不是阿利在买单。 
  但是包京生坚持要把事情弄清楚。他说,谁买单我不管,阿利今天是我请来的客人,对不对,金贵? 
  金贵正用左手到纸袋里取薯条。他显然是第一次吃麦当劳,但让我吃惊的是,这个乡巴佬一点都没露出馋相来,相反,他吃得彬彬有礼,慢条斯理,吃完一点儿还用餐巾纸仔细揩嘴巴!听到包京生叫他,他并没有马上回答。他把那根薯条送进嘴里,反复地嚼,直到把它嚼得什么都没了。他说,波,我波晓得。 
  包京生瞪着金贵,把一个汉堡夹在手心里,夹成了一张薄饼。他说,你不晓得,那你晓得什么呢? 
  金贵却不看那张薄饼,他喝了一小口可乐,就跟品了一小口红酒似的,还说了一句文绉绉的话。他说,你把我弄胡涂了。 
  包京生瞪着金贵,而金贵却没事一样吃着喝着,根本就不看包京生。包京生终于笑起来,很亲热骂了句,你他妈是装憨呢。 
  但金贵再不接话,只是慢慢地吃喝。朱朱就说,包大爷们,我是憨人说憨话,高二·一班有两个人你别去欺,欺了你要遭天罚。 
  包京生说,哪两个? 
  朱朱说,一个是伊娃,一个是阿利。 
  包京生忽然很难受地“啊……”着,长长地“啊”着,然后打了一个天大的喷嚏,震得我们耳膜子轰轰地响。眼泪、鼻涕涌上来,包京生的样子充满了委屈,他说,陶陶把两个人都踩了,他倒没事。 
  我呸了一口,谁踩谁?!阿利是陶陶的朋友,陶陶才是阿利的跟屁虫。 
  包京生看着阿利,他说,阿利,是吗? 
  阿利伸出一跟指头指着包京生的脸,我从没有看见过阿利做出这个动作来。阿利说,包京生你要还是个什么爷们,就别去惹陶陶。他爸爸被抓了,他不想跟谁有什么事。 
  我正咬了一大口汉堡到嘴里,想说什么,却唔唔地叫,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十六章 空空如也(一)   
  现在你有什么想法呢,如果你是一个爱过陶陶的女孩子,你突然知道他在和别人打架时,脑子里浮现着爸爸被抓走的情景,你会怎么样呢?他只有十八岁,坚强有力,趾高气扬,突然有一天他看见爸爸被一双手铐铐走了,他会对着谁去哭呢?我现在明白了一切,包括从那时直到现在的陶陶,为什么是这样一个陶陶。那一天,他应该找到一个心痛他的女人,好好地哭一场。没有掩饰,也没有羞愧,跪在地上,或者扑进她的怀里,哇哇地哭,把伤心和委屈都哭得干干净净。他找到了吗,那个人一定不是我,不是伊娃,也不会是他妈妈,这个时候,他妈妈哪还能承受一个男孩的哭泣!我不晓得陶陶是否找到了这样的女人,我只是想到在公厕大战前,陶陶的仓皇、无助、哀求,我心里就滋味难言。如果我当时晓得他的处境,我会为他做些什么呢?然而,现在已经不是当时,我也找不回当时的心情。噢, 陶陶对于我,到底算又是什么呢,我说不好。我就不说吧? 
  陶陶的爸爸是在公厕大战前一晚被抓走的。他已经躺下了,正靠在床头吸着烟看晚报的市场版。他说了一句,×,王八又涨价了!这时候警察敲门,进来就把他烤走了,他还披着带条纹的睡袍、趿着羊皮拖鞋呢。据说,陶陶的妈妈曾拉着陶陶给警察下跪,求求他们放了他。但下跪又有什么用处呢,那男人叹息了一声,说,起来吧,丢人现眼的。这个擅长把别人的钱当自己钱的男人,就被铐走了,再也没有回过家。几个月之后,也许是一二年之后,他查出有肝硬化,或者是肝癌,死在了监狱中。当然,这已经是后话的后话了。   
  第十六章 空空如也(二)   
  我问过阿利,陶陶的爸爸犯了什么罪? 
  阿利瞪了我一眼,老气横秋地说,还不是工商所长爱犯的那种罪。 
  我还是不明白,但我也不想再问了。我又不是工商所长,那种罪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微微诧异地看着阿利,阿利真的是有些老气横秋了,他的上嘴唇也像给锅烟抹了一抹 
  黑,脸上还挂着点漠然的笑。他要比我矮上半个头,我忍不住伸手去擦他的嘴唇,我说阿利,你也变得脏兮兮的了。 
  可阿利横手一挡,把我的手挡到一边去了。他说,你别老把我当娃娃。 
  我心里“铮”地响了一下,就跟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就跟刀子被抽走了只剩下空空的鞘。我说阿利,阿利你好象有点怨恨我? 
  阿利说没有没有,你搞错了,我怎么会怨恨你呢,风子。 
  是啊,阿利怎么会怨恨我呢。在我们高二·一班,只有我是真心护着他的。陶陶护着他,是因为陶陶是他的保护人,我护着他,是我真心地觉得我应该护着他。看着小兔子一样的阿利被几双强壮的手抓来抓去,我总是心头发痛。阿利现在的保护人变成了包京生,包京生上上下下都把他攥在手心里。 
  包京生越来越爱吃烧烤了,每天中午他都要拉了阿利去吃烧烤鸡屁股。晚上呢,他喜欢喝豆浆,就去台北豆浆王喝豆浆、吃饺子。他还叫上我一块去,我不去,但阿利用那种湿湿的眼睛看着我,我就知道自己是非去不可了。我说,去吧,把朱朱和金贵也叫上。于是,我们几个人就凑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小团体,一帮可怜的寄生虫。 
  没有人再提起陶陶和伊娃,因为他们都像水印一样,被吮吸到地里或者墙里边去了。至少陶陶是这样的,除了上课,我很难再看到他,而且他现在坐在最后排,我只知道他坐在那儿,却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可能根本没有看黑板吧,不然的话,我的后颈窝怎么会感受不到他目光的触碰呢?管他呢,我这样想。可越是这样想,我就越是要想下去。有一次我从十三根泡桐树走过,回了几次头,也没有看见一辆捷安特疾驶而过,当然,也没看见一个留板寸的傻女孩靠着树干在等谁。 
  而伊娃也许更像是一只穿山甲,她钻进自己的《地下室》,把我们都抛开不管了。我很想把她的《地下室》偷来看一看,她一定记录得有真实的陶陶、虚构的陶陶,还有跟影子一样在校园里出没的陶陶。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之间没有这种交情。虽然照她的说法,我们已经“摒弃前嫌”,但又照她后来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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