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白] ’99高考作文冲击波-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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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　第9期　　　…　特别报道
覃白
　　　　　　　　高考作文题与《科幻世界》第七期内容“惊人的巧合”。　是猜中了题还是高考指挥棒改变了方向？
　　　　这是大决战前夜令人窒息的宁静。
　　　　往日喧腾的建筑工地突然哑然失声，连张狂的卡拉OK厅也尽量减少了音量。成都市政府的有关文件此刻得到坚决的贯彻执行——为给高考考生一个安静的环境，一切噪声均在严禁之列。谁胆敢在居民楼扯起嗓子喊人，准会遭到左邻右舍的斥责。十二年苦读，一考定终生。高考太重要了，高考太伟大了。高考是一根无形的指挥棒，指山山低头，指水水倒流，谁胆敢与高考对抗等于冒天下之大不韪。
　　　　这是金堂县中学考生小C的家。全家人已经有好多天没有看电视了，爸爸妈妈的脚步尽量放轻再放轻，生怕惊动了明天就要上考场的小C。9点正，该服用健神补脑液“三勒浆”了，妈妈端着杭菊茶和“三勒浆”走到小C的书桌前，连连呼了几声，小C居然头也不抬！呀，他在看什么？他正如痴如醉地在读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
　　　　这是小C平时最喜欢读的《科幻世界》。
　　　　妈妈不假思索，一把将杂志抓过来，又急又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读这些闲书！”小C因劳累而显得苍白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笑。他原来想翻一翻新买的第七期《科幻世界》换换脑筋，没料到一读便忘乎所以，幸好妈妈及时提醒。妈妈太好了，全中国所有考生的妈妈太好了。她们在说“孩子，别紧张”的时候声音是战抖的；她们在一次次叮嘱孩子要睡好觉时，眼圈是黑黑的。
　　　　没料到，小C的妈妈会为高考前夜“收缴”小C手中的《科幻世界》后悔得捶胸顿足。
　　　　七月七日上午，金堂中学肖校长巡视考场。语文考卷到手之后，静静的考场响起一片　　　　　　　　　　　　的翻卷声。不知是谁，居然在庄严的考场上发出了抑制不住的笑声。肖校长注意到考生脸上充满自信——原来，语文考试的重头戏作文是富有科幻色彩的题目《假如记忆可以移植》。
　　　　作文分占60分！取消了原来的大作文40分、小作文20分的“惯例”。令考生眼睛一亮的是：体裁（除诗歌外）不限，可以大胆想像，可以编故事！
　　　　笑容在肖校长脸上悄悄绽开。
　　　　从1992年起，金堂中学就组织学生积极参与由省教委、省科协和《科幻世界》主办的“校园科幻征文”大奖赛，每一届都有几位学生获奖。在金堂中学，读科幻写科幻已蔚然成风，面对《假如记忆可以移植》这样的题目，金堂中学的考生怎不“欣喜若狂”。
　　　　考生陈潼，立即编了一则侦破故事，自我感觉棒极了！考生徐志成早对捕杀鲸鱼行为愤愤不平，他记叙的故事是鲸的记忆被移植到捕鲸者大脑之中，让捕鲸者知道鲸的家族多么和睦，幼鲸多么可爱。捕鲸者的忏悔是人类的觉醒。考生蒋宇写的故事是：一位电脑专家临终前，他的记忆被移植到一只小白鼠大脑中；后来医生准备将小白鼠大脑再移植到一人脑中，这时小白鼠逃跑了，具有电脑专家智慧的小白鼠开始组织对人类的报复……
　　　　笔，在考卷上急行军——追赶胜利！
　　　　思绪如天马行空，精神在愉快地漫游。今天，高考作文终于敞开了高天阔地，让考生们恣肆驰骋创造力、想像力，展露写作才华！
　　　　肖校长深深感到，高考指挥棒变了方向！
　　　　高考指挥棒指向了——创新！
　　　　语文老师童华池忐忑不安地徘徊在考场外，他像一位辛勤的老农等待着对自己劳动成果的最后评估。连续九次送高三学生上考场，个中的酸甜苦辣，他从未向人表述过。1992年，隆冬时节的一个星期天他冒雨来到成都，敲开《科幻世界》一位编辑的家门，将一叠带着体温的学生们写的科幻故事稿送上，令编辑感动不已。以后，他年年坚持让学生读科幻写科幻，不管有家长说他“不务正业”、“搞邪门歪道”。他坚信：拓宽学生的知识面，坚持“处处留心皆语文”的观点，启发学生的创造性思维。这正符合变应试教育为素质教育的方向！
　　　　语文考试结束。童华池老师被欢呼雀跃的同学们包围了：“童老师，你的心血终于获得了回报！”“童老师，你太伟大了！”“高考撞大运！我们撞上了！”“三年了，我们整整写了三年科幻……”“真是瓮中捉鳖啊！”
　　　　更令师生们惊讶的是，《科幻世界》第七期与高考作文题“不谋而合”——第七期卷首刊登的是《科幻世界》主编阿来的文章，讲述记忆移植实现人类长生不老的梦想。同期的“每期一星”发表的《心歌魅影》，也是一篇以记忆移植为题材的科幻小说。
　　　　真是惊人的巧合！
　　　　小C的妈妈怎么不后悔？若能让小C读完这两篇文章，小C的作文肯定会做得更好。60分在高考中占有多大的分量呵！“分分分，学生的命根。”多1分，在340万考生中你的名字会排在数千人之前！
　　　　与童华池老师同样激动不已的是成都七中的文仲瑾老师（他是《全国中学生优秀作文选》的编委）。成都七中是开展校园科幻写作卓有成效的重点中学。他的学生陈科屹荣获了首届校园科幻“少年凡尔纳奖”，后以优异成绩保送读北京大学。当童华池和文仲瑾先后给《科幻世界》杂志社打来电话之后，全国各地的信函如雪片般飞来……
　　　　武汉高三学生刘婕说，这道作文题是“高考的创新宣言”。西安财院科幻迷刘宣罡说，它标志着“高考制度锐意改革，向更合理选拔人才跨了一大步”。
　　　　青岛于添翼在信中说：“要不是在考场上，我会跳起来呼喊‘科幻万岁’！……在最不可思议的时间、地点，以最不可思议的题目，给了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当代》主编何启治、《人民文学》副主编王扶认为，这道作文题给考生以巨大的想像空间，使平时注重知识积累和生活积累的同学有了充分展示才能的机会，给“应试教育”敲响了警钟。
　　　　《成都商报》在7月9日以《高考作文题早已外泄？》为题，报道了作文题与《科幻世界》第七期的惊人巧合。《北京晚报》、《重庆晚报》等全国几十家报纸相继转载了这条爆炸性新闻。
　　　　紧接着，北京新华社记者王黎以《想像力比知识更重要——今年高考作文题在社会各界引起反响》为题，对此事作了全面报道，消息发给全国3000多家新闻单位，引起了链式反应。
　　　　340万考生，340万个家庭，千丝万缕连接着整个社会——高考作文题“外泄”迅速成为热点。一股强劲的冲击波冲向教育界、科学界，甚至全社会。
　　　　　　　　考场有人泣。学生变成机器。在应试的重压下，“救救孩子”！
　　　　王凌飞是成都某国防大厂子弟校98届高中毕业生，爸爸和妈妈亲切地叫她“飞飞”或“小飞”。一个飞字，寄托着父辈的希望。这位文文静静的姑娘，去年高考以几分之差落榜。她固执地决不“降格以求”读大专或交钱走读，她要再考一次。
　　　　她在一所颇有名气的补习学校上了一年学。“一诊”、“二诊”、“三诊”（高考专用名词，一诊即第一次诊断性考试）成绩都不错。教语文的陈老师是“打题高手”，根据“三诊”作文题《血债——中国驻南使馆被炸事件》，陈老师认为，作文题无非是以下四个内容：
　　　　欢庆建国50周年；
　　　　迎接澳门回归；
　　　　展望新世纪；
　　　　科索沃危机。
　　　　陈老师还说，20多年来的高考，均以材料作文为主。积多年经验总结出“作文宝典”，即：引、议、提、联、结五字“真经”。“引”就是引用材料；“议”就是发表议论；“提”就是提出自己的观点；“联”就是联系实际，特别是自己的实际；“结”就是结尾。这是新的八股文章做法。
　　　　同学们按“新八股真经”多次演练，如同流水线上的机械装配工，把作文的生产练得得心应手。对四大主题的作文也准备好“预制件”，什么“澳门回归，举国欢庆。从长城内外到大江南北，亿万人民心潮澎湃……”只待考卷发下来，即可熟练组装。
　　　　高考作文题竟然是《假如记忆可以移植》！王凌飞傻了眼。平时规矩得一本课外书都不敢多读的飞飞，突然觉得翅膀是如此沉重。她拼命强迫自己：镇静，镇静。一遍遍审题：可以大胆想像——她偏偏缺乏想像力；　可以编故事——她从小在老师教导下，只编过“好人好事”，去年高考关于战胜脆弱的作文，她还编过一位父母双亡的同学如何如何坚强。而“记忆移植”的故事该怎么编呢？
　　　　她咬着笔杆，泪水悄悄落下来！
　　　　还在跨入考场时，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是令人终生难忘的场面！
　　　　考生家长有的举着伞，有的端着茶盅，有的提着食品袋，在校门口组成了厚厚的人墙。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在千叮咛、万嘱咐：“好好审题，要冷静。”“不要紧张，不要慌。”“做完了要多检查几遍。”
　　　　妈妈瘦削的身影出现在人墙中。
　　　　妈妈下了岗，到处找临时工作做。省吃俭用给她买营养品，买参考书，陪着她熬更守夜。临近高考，妈妈服安眠药也难以入睡。
　　　　妈妈在挥手，眼中充满企盼！
　　　　嗒——一滴泪水落在卷子上，飞飞才醒过来。
　　　　在飞飞流泪之时，让我们审视一下应试教育。在有着悠远的“望子成龙”传统的当今中国，培养人才的模式是通过考试淘汰，最后形成“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上大学”。　为了上大学，孩子得挤进重点中学，甚至提前挤进重点小学、重点幼儿园。高考，成为最有权威的指挥棒。
　　　　高考指挥棒为出版业开路。尽管出版业不景气，寄生在应试教育机体上的出版物却永远走红。随便浏览书店，《特级教师点拨丛书》、《北京名师教你学》、《三点一测丛书》、《考王丛书》、《考霸丛书》、《基点、重点、难点、巧点、考点——精五点丛书》……几十元上百元一套让家长大出血的参考书畅销不衰。要做题，几家出版社争先恐后推出《题库》、《题精》、《题典》、《题萃》。做作文的辅导书，从《小学生作文词典》到《全国重点学校分类作文大全》，随便可以挑出几十本。前几年高考作文中有占3分的“名言警句”题，于是各种“名家名言”书不断推出，让学生家长再出几滴血。在沉重的课程与蜂拥而上的教辅材料、参考书“贴身紧逼”、“抢逼围”之中的学生，还有多少发挥想像力和创新精神的空间？
　　　　高考指挥棒指向医药业，各类补药一哄而上，管它药效如何，至少可以起到“心理安慰”作用……
　　　　幸好学生们脑容量有限，时间有限，要把高考前学校发的几公斤的复习题做完，再投入《题海》、《题精》之类的参考书之中，人不变成机器才怪。
　　　　一位教育界人士曾痛心疾首地说，应试教育是不把人弄成废物决不收场。
　　　　钱理群教授说，目前的中国语文教育，准确说是培养未来的“奴隶”和“奴才”。
　　　　《假如记忆可以移植》，轰然一声，使一些离开了“教参”就教不了课的语文老师大跌眼镜。于是乎，有人发杂音了：“假如记忆可以移植，我就不参加高考，我就变成了爱因斯坦。”有人抱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