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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沉香如屑-第61章

小说: 沉香如屑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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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册飞了过来,落在他手上。

颜淡肃然起敬。从前只是觉得白练灵君徒有其名,只有个空架子。她见过来这里借书的仙君,几乎都没有报出书名就能隔空取到书的本事。她知道隔空取物并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本事,可是完全不知道位置却能隔空取物那就很是了不起了。

她这七分敬意还没维持多久,只见白练灵君伸过扇子将她的下巴挑了起来,含笑道:“怎么,觉得本君很了不得?那,要不要跟我回府?本君定不会亏待你的。”颜淡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本来有七分的敬意只剩下了三分。

白练灵君见她不吭声,便收回了折扇,朝着外面悠悠然道了一句:“青召。”

一名生得眉目清秀的仙童立刻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十来位美貌仙子。那仙童侧过身,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口中道:“恭迎灵君回府。”

白练灵君颇有仪态地走过去,那些美貌仙子立刻分成两队,前面六个,后面八个。一路花瓣纷飞,七彩绸缎漫天而舞,瑞气灼灼,仙光耀眼,拥着白练灵君往自家仙邸去了。

颜淡仅剩的三分敬意在看到这个场面之时,也一并烟消云散了。

这个架势排场,便是西王母见了都要自愧不如。

白练灵君,真是只厚颜无耻的老狐狸。

颜淡管了几天书,终于把地涯宫里的事情都给处理妥当了。她打算后面几日在周围逛逛,顺道把周遭的情况也给一并摸清了。

头一天,她先往南面逛,地涯已经是天庭的最南面,再过去就是九重天的尽头。

在绿树丛生、杂草疯长的尽头,她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被铁链锁着,困在一棵参天古树上。

她看不清那个人的长相,只看见对方有漆黑如墨玉一般的发丝,他一直低着头,铁锁有时候会丁零当啷地响着。颜淡想,看起来那人十分痛苦啊。

因为对方是被铁锁捆着的,她也不担心那人会突然脱困伤到她。颜淡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看一看那人是谁,才刚走近几步,忽听地底传来几声尖利的呼啸,十几道柔韧的枝条从泥土上伸出来,将她绑了个严严实实,还慢慢地往那棵参天古树边拖。

待离得近了,颜淡方才看见,那锁在树上的人,并不单单被铁链捆着,还有那棵大树上缠绕的藤蔓,也紧紧地绑住了他的手脚。

那人听见了动静,像是慢慢地清醒过来,微微抬起头。

颜淡看见的是一张被毁掉的容颜,从他的左颊到下巴都被灼伤了,结了薄薄的痂。他一直闭着眼,像是努力要倾听周围的响动,隔了片刻,方才开口:“你是不小心闯到这里的罢?这里是禁地,你本不该来的。”

颜淡听着他说话的声音,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正微微怔神间,只听那人低声念了几句咒术,一道细细的火焰在她周身蔓延开来,却惟独避开了她。颜淡只听见地底响起了一声极是凄厉的嘶喊,缠在她身上的树枝立刻松开了。

她一脱身,火焰也渐渐熄灭了,那些树枝慢慢缩回了地底。

“这是昆仑神树,怕火。你要用炎咒对付它。”那人大约是许久没有说过话了,吐字的时候竟有些生涩。

颜淡站在那里,不知为什么明明害怕待在这种地方,却又不想离开。

她迟疑了一阵,还是问了出来:“你明明可以离开这里的,为什么宁可被这样绑着?”

“嗯,没有办法……”他像是笑了,可是大半容颜都被烧坏了,根本看不出到底是不是在笑,“如果我离开这里,一定会伤害别的人。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像是刚才,幸好我现在是清醒着的,不然我很可能会杀了你。”

颜淡那时候年岁还不算长,也很容易心软。

更何况,她终于认出这个满身狼狈的男子。

“应渊帝君……?”

她之后时常会想,如果那日她没有到过九重天上最南端的尽头,必定能逃过那场劫数。

只要不是在那个时侯。

她在很久很久以后,再不会如此心软。

她那个时候明明对青离应渊帝君一直是看不顺眼的。

可是不早不晚,还是在那个时候,遇见了。

应渊君又是微微一笑,不甚在意地问:“嗯?你认得出我?”

                  情思劫(上)

应渊君的双眼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颜淡还记得他有一双清亮得很好看的眸子。可是现在他只能闭着眼费力地去听附近的动静,有时候也会睁开眼,那一双眸却不再漆黑清亮,微微泛着灰败之色,毫无聚焦。他的容颜被毁,仙法被禁锢,一日之中有时会失去神智,他几乎什么都失去了。

颜淡见过一次他失去神智的模样,像是被梦魔攫住了,紧紧地咬着牙,却硬气地一声不吭。初初见到这个场面,她微微有些害怕,可是纵然心里害怕,还是没有走开。等到应渊君恢复过来的时候,他抬起头无力地笑:“你怎的还在这里?以后,你还是别再来了。”

颜淡磨蹭了好一会儿,嘟囔着:“这里很少有人来,如果不来和你说话,那我岂不是要闷死?”

天庭上长得好看的仙君仙子本来就多,应渊君原本就不算是最出众的,眼下容貌被毁,初看到之时会觉得吓人。颜淡倒不觉得他这个样子难看,本来皮相就是天生的,美好还是丑陋都不能挑。

应渊愣了愣,像是有些无奈:“也罢了,你以后见着我火毒发作的时候,千万小心些。”

可惜颜淡更喜欢在意无关紧要的事:“火毒?那是什么?”

“是魔境的血雕。它们是邪神的血化出的,扑击之时会带出无妄之火,我的眼睛就是因为这个缘故……看不见的。”他语气低沉,缓缓睁开了眸子,毫无聚焦地看着前方。这一天,他一辈子大约都不会忘记,眼前的光亮渐渐暗淡下去,那一片黑暗沉寂却越来越浓。他知道不久之后,自己的眼睛将再看不到一点事物,却只能强作无事。

直到魔境崩塌,才有人发觉异样。

可是血雕的火毒已经浸入体内,时常会失去神智,他一次几乎要将座下几个仙子仙君杀了,只得自己把自己困在这里。

颜淡想了想,忍不住问:“这火毒不能医么?”

“或许可以,只是最长于医术的凌华元君都束手无策……”他神色沉静,“没关系的,我现在这样也不算糟。”

颜淡可不觉得这样还不算糟糕。她回到地涯之后,便去翻典籍,可是翻遍了书,也没有找到关于血雕的记载。

竹帘在小风中微微摇晃,风铃叮叮咚咚地作响,清脆的铃声在寂寂空庭中回荡。

颜淡回首之时,看见窗格边摆着的瑞兽檀木沉香炉。一缕缕淡白色的烟从沉香炉中溢出,满室盈香。

她想起师尊从魔境回来的那几日也是脾气无端暴躁,一位修养甚好的仙君怎么会忽然变得暴躁呢?她走过去,捧起那只沉香炉,却微微有些茫然。

师尊是她最尊敬的人,就算为了师尊拔光了身上的花瓣叶子,那也是应该的。可是应渊君在她心里又算什么?不过是一个无关的人罢了,为一个无关的人损伤自己,那不是很奇怪?

颜淡想不通,只得逛去悬心崖,远远地便瞧见南极仙翁站在莲池边,口中念念有词。待她走近了,方才听到对方说道:“唉,算起来也快到化人的时候了,这九鳍可不要闹什么别扭宁可当一辈子鱼罢……”

这世上会有喜欢闹别扭的鱼么?

颜淡忍不住说:“仙翁,这九鳍还要多少时候化成人形?”

“大概还有半年多罢,你不知道我当初要把这世间最后一条九鳍从玉帝那里抢过来费了多大的力,辛辛苦苦劳心劳力养了这许多年,连个蛋都没生出来,枉费老夫挑了一池子雌鱼伴着。”南极仙翁被她问到了痛处,痛心疾首地说,“颜淡你看这池子里,长的扁的短的,还有纤细些的,什么样的雌鱼没有,偏偏就没有一条修成正果的!”

“……咳咳!”颜淡禁不住呛着了,斟字酌句地说,“这个还是要慢慢来,再说,说不定这九鳍喜好和别的不一样,不喜欢雌的。”

“就是想到了他或者是条断袖鱼,后来便放了雄鱼进去,结果还是没什么变化,倒是那条雄鱼甚是喜欢勾勾搭搭。”

南极仙翁唠叨完,心里好受很多,便心满意足地走了。

颜淡蹲在莲池边,隔了一小会儿,只见那条红眼睛的小黑鱼将头露出水面。她不由微笑:“改天罢,我今天可没带书过来。”

她话音刚落,就瞧见那小鱼一晃尾巴潜进水底,不再搭理她了。

颜淡气恼:“喂,好歹我也读了几十本书给你听过了,没有功劳至少还有苦劳吧?你这是什么态度?”

莲池一片平静,只有那条生猛的虎须欢快地跳上跳下。颜淡站起身的时候心想,从前的时候不管自己说什么,那条柔弱小鱼起码还会给点反应,虽然她觉得自己是完完全全地被鄙夷着的,最近却连这种鄙夷也省去了。这小鱼虽然聪明,还真的不讨人喜欢啊。

颜淡转过身的时候,又忍不住想,其实她自己想做什么,本来就是别人无关的,又为何要在乎对方是否认同呢?

翌日,颜淡去看应渊君的时候,顺道捎上了一只沉香炉。

空气中弥漫开来一股宁定心神的菡萏香味。

应渊看来很是喜欢这种沉香味道,居然问了一句:“近来瑶池畔的莲花是不是开了?”

此时早就过了莲花盛开的时节,他困在这里久了,竟然连日子都记不清了。

颜淡轻轻地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问:“你想不想去看莲花?”

应渊微微一笑:“就算莲花开得再好,我也是看不见了。”

“但是你可以闻到莲花的香味,听到风声,还可以用去触碰,就算看不到花开的颜色,只要从前看过,还是能够想起来的。”颜淡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宽慰他这眼睛或许还有好起来的一日,她是四叶菡萏托身,本来对于治愈的仙术就比一般人要擅长,她觉得应渊君是不可能再看见了。

应渊还是笑:“其实我看过最好的一次莲花已经在两百年前了。”

那一日,四叶菡萏化成人形,大约是离成年还早的缘故,居然是个连话都说不清楚只会满地爬的恶劣小鬼。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现在却发觉还清清楚楚地记得。

只是印象中那么恶劣的小鬼在百年后却变得和原先有些不像。他有一日看完公文出来,想在衍虚宫里走动走动,舒活一下筋骨,结果瞧见一个穿着雪白冰绡衫子的仙子捧着一卷书站在灯下看着,瞧这衣饰,应该是次于陆景的祗仙子芷昔。

他走过去的时候,芷昔慌忙将手上的书藏到了身后,姿态优美地行礼:“帝座。”

应渊一眼瞥见那书名,便了然地笑了笑:“这本《临江四梦》的戏折子是紫虚帝君从凡间带过来的,还是孤本,别弄坏了。”

芷昔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低下头:“是,帝座。”

应渊走开几步,忽又回头问:“你觉得,这种凡间的戏折子里说的男女情爱纠缠,可会是真的?”

芷昔捧着书,想了好一阵,方才道:“回禀帝座,芷昔以为这种痴情哀怨是有的,也是真的。有好些事,不是自己想怎样就会怎样,所以才会有里面的辛酸过错罢。”

应渊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其实也相信就算是一台戏,也必定曾有相似的故事。只是在天庭,这样明目张胆地谈论凡俗的感情,是和修道相违的。芷昔到底还是年岁不足,可假以时日,她定会明白更多。而他活过太久,已经不知道什么才会是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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