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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帝宴-第1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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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其实一直有个声音在喊,在父皇朱元璋面前喊——只有我,朱棣,才是真正可以继承你衣钵的人,朱允炆不是!

可他没有喊,他只是坐在龙案之后,任由灯火闪烁,望着那默默流泪的红烛——竭力毁灭自己,抵抗着黑暗的侵袭,等一点点地将自己燃尽后,终究还是被黑暗吞没。

红烛有泪本无情,这世上有太多这么好笑的事情。

他神色木然,无论谁一眼看到他,都能看出那就算世间绝妙画笔都不能描绘出的悲伤,可没有人看到。

帐中只有朱棣,木然地坐在龙案后,陪伴着孤独无情的红烛。

不知许久,帘帐挑动,有寒风一闪而止,一人静悄悄地立在了营帐内,除了红烛光芒闪动几下外,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可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都已经发生!

朱棣没有向来人望去。他知道,能这样进入他营帐的人不多,眼下看起来只剩下一个了。

“煦儿走了。”朱棣空寂地说道,不像想要得到回答一般。他说的是废话,他只是在述说着一件曾经发生的事情。可谁又知道他说这废话的同时,心口似刀割一样的痛?

铁奇正把朱高煦离去的消息告诉了朱棣。朱棣听完后,没有任何表情,谁都不能从他脸上看出半分内心所想。朱棣只让所有人都退出去,他想静一静。

这种时候,本没有人敢打扰他的,如果那人还敢进来,只说明那人明白他的心境。

来人是郑和。他进帐后,望着朱棣的孤寂,本是不起波澜的脸上终于带了分情感。他只是回道:“臣听说了。”

“这么说,你猜的一切都是真的。”朱棣又道,他笑了笑,笑容中带着无尽的哀凉和落寞。不及郑和回答,朱棣继续道:“朕本来是不信的。”

郑和的脸上亦有分悲哀,他可以控制天下无双的舰队、对抗波涛诡异的怒海,但他却不能帮助朱棣处理朱棣心中涓涓流水般的情结。他感觉到歉然,在朋友兄弟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做不了什么,因此沉默无言。

他们之间早就不用说什么抱歉了。

朱棣望着那燃着、哭泣的烛火,眼神空洞地道:“可朕不会怪他……”顿了许久才道:“因为朕当年也这么想过,只是从来没有付诸实施。他知道朕怎么想的了,因此他还想搏一搏。只可惜,他虽像李世民,可朕却不是唐高祖……朕或许可以关起他的人,但无疑也是杀了他的心,朕一直不知道如何去做,只能让高煦自己选择。”

沉默许久,朱棣才悲哀地道:“他选择了不见我,走了。”

那个选择,因为太了解,也因为不理解……很多事情,远比一个选择要复杂得多。

郑和默默地听着,如同红烛静静地燃烧,只是多了声叹息。他终究道:“圣上,很多事情本是命中注定。”他虽是个纵横四海的智者,但说起命中注定的时候,神色间也带了分疲惫。

人往往不信命,只觉得可以挣扎抗命——甚至可逆天行事,就如朱高煦般。可朱高煦后来想想或许才发现,那亦是他的命。郑和想到这里的时候略带惘然。

朱棣沉默许久,终于点头道:“不错,注定的。强行更改亦是无济于事。可他终究是朕的儿子。他……还能去哪里呢?”

他那一刻,终于显出了苍老和无力。他的目光透过红烛、透过帐篷、透过黑暗,望着那黑暗中挣扎的人影。

那人影像是他的儿子朱高煦,又像他朱棣,也像天地漠视下的刍狗。

郑和缓缓道:“圣上,若臣所猜的不错,他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他离开这里,只因为他还有个希望。”

朱棣微震,像是听懂了郑和的意思,望向了北方,沉默许久道:“秋长风呢?”

郑和平静地回道:“他以云梦公主为人质,劫走了叶雨荷。臣正让孟贤等人去抓。”

朱棣闻言,居然没有暴怒,甚至没什么表情。他只是转头望向了烛火,烛火幻出一道朦朦胧胧的光芒,让人迷离难定。

不知许久,他才道:“传朕旨意,务必全力缉拿秋长风,不得有误。”

郑和只是回了两个字:“遵旨。”他虽说遵旨,但并不立即去办,似乎觉得有孟贤带兵去追秋长风,应该是十拿九稳的,因此不必小题大做。

朱棣居然也没有再催促,只是目光中已露出了森然之意。

二人沉默良久,营帐外有人道:“启禀圣上,臣有要事启奏。”见朱棣无意答复,郑和身形一闪就出了营帐。等再回帐时,脸上带了分古怪之意,说道:“圣上,秋长风不见了!”

第二十一章 追 捕

秋长风不见了。不但秋长风不见了,连叶雨荷都一同不见了。

消息是孟贤派人传回来的。而孟贤此刻正焦头烂额,虽算不上热锅上的蚂蚁,可也相差无几。

“不见”有几个意思,而孟贤传回的意思当然不是秋长风不想见他,而是秋长风竟奇异地消失了。

孟贤快马追踪,本来觉得捉拿秋长风一事已是十拿九稳,郑和派他前去,一方面是信任,一方面是给他功劳。他孟贤得不到纪指挥的赏识,能有郑大人的抬爱,当鞠躬尽瘁……

因此送走公主后,孟贤顾不得去想死而后已,立即寻着马蹄印记追了下去。

陡然间发现地面上的雪亮如霜。孟贤微凛,抬头望上去才发现天现曙色,原来天要亮了。

好长的一个夜。

孟贤顾不得多加感慨,只是不想让秋长风见到今天升起的太阳。

小雪新晴,云薄欲破。以孟贤不懂天文地理的眼神来判断,也知道今天会是个晴天。晴天就会出太阳,太阳出来了薄雪就能融化了。

因此孟贤一定要在雪未融化之前找到秋长风,甚至杀了他。他恨秋长风,有太多的理由去恨,刻骨铭心地恨。

爱能刻骨,恨也一样。有些人甚至可把恨当作是一种事业、把恨当作人生寄托,如果不恨,他就认为活得十分的空虚,孟贤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孟贤正恨得咬牙切齿的时候,就见到了前方的路上倒着两匹马。他精神一振,暗道郑和果真神机妙算,那两匹马儿中了慢性麻药,果然没有奔出二十里就倒在了地上。

可他随即心头一沉,一摆手,喝止住众人骑马上前。因为他眼神不差,看到倒地的只有两匹马,而秋长风和叶雨荷并不在那里。

这是意料中的事情,秋长风、叶雨荷发现马儿有异,肯定不会束手待毙,逃走是不二的选择。因此,孟贤一定要查找秋长风的脚印,他不想人多添乱,也认为秋长风受了重伤,绝对逃不了很远。

他在佩服自己想得周到时下马,只带着姚三思和另外两个手下向那马匹靠近。

姚三思在秋长风背叛逃走后一直保持沉默。这个爱问、爱推断、多少有些天真的人少有这样的沉默。

孟贤在追捕秋长风的时候,本有些犹豫要不要带姚三思前来,可最终还是决定将姚三思带在身边。带个蠢人在身边,通常都能显现出自己的聪明,在孟贤眼中,这是秋长风的一贯做法。他恨秋长风,但事事向秋长风看齐,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如秋长风一般,因此眼下更需要表现得大度一点。

孟贤走向两匹马儿的时候,心情还是愉快的,可那分愉快转眼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寒意。

他清晰地看到那两匹卧马的旁边,小雪如霜般铺在了地上,可附近并没有任何脚印。

孟贤一下有些懵了,终于有种出乎意料的惶惑。他立即喝令姚三思和那两个护卫去搜。不到片刻工夫,孟贤得到了确切的答案,方圆数十丈,竟没有任何人的脚印。

这是怎么回事?孟贤一时间打破头也想不明白。

姚三思望着那两匹倒地的马,突然道:“孟千户,秋千户……不见了,我感觉有两种可能。”就算秋长风已被当作叛逆,他对秋长风还是带着尊敬,因此称呼一时间改不过来。

孟贤心烦意乱,决定不耻下问,立即道:“什么可能?”

“一种可能是他们飞走了。”姚三思犹豫道,“我以前听秋千户说过,鲁班曾造过一种木鸟,可带人飞天,三天三夜不落。”

孟贤像看木鸟一样地看着姚三思,只给了六个字的呵斥:“闭上你的鸟嘴!”

姚三思神色尴尬、欲言又止,再说不出第二个可能。

孟贤在气急败坏之下,忘记了自己刚才还在自诩的大度和谨慎,立即喝令所有追兵以麻倒的两匹马为中心,扩大搜索范围,一发现有人的行踪立即回来禀告。

一盏茶的工夫过去,这些人已搜了里许的范围,可消息回传,无任何人的脚印。

孟贤大惊失色,几乎真的以为秋长风、叶雨荷是乘坐木鸟离去的,不然只要在地上行走,怎么可能不留下一点痕迹?

但乘木鸟飞走一说更是荒诞无稽!

在这之前,孟贤自知有了问题,就派人快马回去禀告郑和这里发生的异常。等搜寻后,半分线索也查不到。虽是天寒,可孟贤大汗淋漓,神色如丧考妣。他原地兜着圈子,望着那两匹昏死过去的马儿,几乎恨不得严刑拷打那马儿,逼问出秋长风、叶雨荷究竟去了哪里。

望见孟贤如此急切,姚三思终于又鼓起了勇气道:“孟千户,还有一种可能的……”

孟贤呵斥道:“秋长风绝不可能飞走……”他心中一动,就想下令剖开马肚子,看看秋长风是否藏身其中,但感觉自己这念头太过滑稽,弄不好会丢人现眼,只能作罢。

姚三思终于说道:“孟千户难道忘记青田的事情了吗?”

孟贤怎么听怎么刺耳,冷冷回道:“青田怎么了?秋长风欺上瞒下、作威作福,我到时候还要将他的罪名详细地向纪指挥使禀告呢。”

他延续了太祖时锦衣卫的风范,穷追猛打,看起来不但要将秋长风捕而杀之,甚至要挖到秋长风祖坟才甘心。

姚三思叹了口气道:“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当初,那些倭寇劫持云梦公主的时候,诡计多端,曾经……”

孟贤的脑海中蓦地有闪电划过。他想起当初的情形,失声道:“不错,秋长风和叶雨荷可能中途下马。”

当初青田时,倭寇飞马劫持云梦公主,秋长风、卫铁衣紧追不舍,但藏地九陷用金蝉脱壳之法,中途离去。若不是秋长风循云梦公主遗留下的沉香气息去追,差点就误入歧途。

想到这里,孟贤心中暗恨,不用问,秋长风、叶雨荷肯定亦是中途下马。

“秋长风为何弃马不用?”孟贤喃喃自语,想不明白。若是他的话,重伤之下当然是骑马,能跑多远跑多远,舍弃马匹步行,实在是不明智的举动。

姚三思心道,这其实和藏地九陷一样的计策,秋千户追人有一套,自然明白逃跑者躲避追兵的方法,看似不明智的举动,正能让追兵中计。

孟贤无暇再想下去,立即下令,所有人沿来路回搜路的两侧,一发现有异,立即回禀。

一路搜寻,范围加大,倒是颇费工夫,一直到了离发现云梦公主不远处,竟还没有任何发现。孟贤心中再次发毛,几乎又开始质疑自己的判断。

孟贤突然见到路边有处竹林,心中一动,立即想到当初在青田,藏地九陷就是借林而走。当初他路过的时候并未在意,这时亡羊补牢不知是晚还是不晚。他立即一挥手,命手下入林搜索痕迹。

就在这时,有马蹄声响,前方行来十数骑人马。孟贤见了,喝道:“哪里的人……”本想喝令这些人改道,可见到为首那人身着的服饰,心中微凛。

对方穿的都是天威卫的官服,来人竟是郑和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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