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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蜕-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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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很老实的学生!”曲时人仿佛是对自己说呢,小声的讲。

“你老实?我是反叛!”尖头的用肘拐了同伴一下。平头的又点了头。尖头的向大汉们瞟了一眼。

“干什么?”曲时人随着自己的喊叫,已躺在地上。鞭子落在背上,疼到骨髓。他左右的摆动,而滚转不了,腿上的锁镣不许他翻身。只有透骨的疼痛,电似的走遍全身,他不能思想,不能逃避,不能反抗,把口按在土上,只狂暴的呼号,啊!啊!啊!一阵鞭子,背上失去了知觉,全身的筋肉要抽缩成一团,他的胖脸贴在了地上,昏昏沉沉的只剩了些呼吸气儿。几大口凉水,由大汉的口中喷在他的脸上,他睁开了眼,从新感到钻心的疼痛。疼痛刺激起生命最后的挣扎,他咬上牙,凉汗与凉水顺着脸往下流。他在一阵阵疼痛之间,把心横起,要决定一些什么。可是刚要得到个近乎是心思的东西,疼痛马上把他的心迷住,本能的要呼号。在一阵较长的迷乱之后,他忽然狂怒起来,怒气挺住了疼痛。把牙咬得更紧,无可再紧,他把生命所能拿出来的力量都拿了出来,抬起头,睁开眼,把两个审官看得很清楚!“我说,我是很老实的学生!我说,你们俩该千刀万剐!”

“再揍!”这回是平头的下了命令,气度非常的宏毅,仿佛是为打一个流亡的学生而得罪了尖头的同僚也在所不惜。一直到正午,曲时人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4

堵西汀来见洗桂秋。他是洗宅的奇异的客人。洗桂秋的财产使他脱离不开阴城的老社会,他的思想使他常有些新人物来拜访。可是,他从来没有招待过象堵西汀这样的人。堵西汀晓得洗桂秋是个阔公子,洗桂秋知道堵西汀是个好事鬼,彼此这样的知晓,所以不希望见面。他们俩象猫与狗那样不能相容。堵西汀最讨厌理论挂在口上而逍遥自在的人,洗桂秋不能明白永远用全力对付一件事的人到底有什么用处。可是为了曲时人,堵西汀低首来求见他所不喜欢的人。为成全一个人,做起一件事,他不懂得什么叫脸面。他永远以事情的有益与否判断他的行动,他不为自己的荣辱思索什么。

见了洗桂秋,他的瘦脸上的神气非常温和,连吸烟也是慢慢的,不那么连三并四的狂吸了。

“你的一位朋友,姓曲的,在特务处受了委屈。我来告诉你一声,打得不轻!”堵西汀慢慢的说。

“我得去救他?”洗桂秋皱了皱眉。他不是狠心的人,可是他真怕麻烦。动作使他不能安心,心不安他就容易犯头疼。“非你不可!”堵西汀微微一笑。“我要是能去,我早就把事办了。你知道,我去了只有陪着受刑。”他笑得更开展了一些,极亮的眼里发出一些和善而幽默的光来。

“怎么办呢?”洗桂秋知道这件事是义不容辞,但是决不愿意费心思去为这种事细想。若是别人给出主意呢,他可以捏着鼻子去跑一趟;要是连办法都得自己筹画,那就真许引起他的自杀的念头了。

“很容易,”堵先生已知道了桂秋有意要管这件事,不由得把语声提高了些,由客气渐变为诚恳亲切,他觉得桂秋并非完全可厌了。“送过一千块钱去,告诉他们曲君是你的亲戚;你若是不说他与你是亲戚,一千块大概还办不了事。你不用自己去,写封短而不十分客气的信,连钱带信一齐送去,立等把人带回来,我想他们不敢再说别的。”

“把他带到这里来?”

“随你的便,不到这里来,就到医院去。”

“我跟妹妹商议商议看。”

5

曲时人被抬到洗家。胖,他并不很结实。这次的毒打,叫他有四五天昏昏沉沉,爬在床上,一声也不响。偶尔睁开眼,他只会说:“打!打!打吧!”

洗桂秋几乎不敢过来看他的朋友,他怕看血。可是他给曲时人请来最好的西医。虽然不肯独自到病房去,当医生来到的时候,他却老立在门外。听到时人的胡话与呼号,他不由的哆嗦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止住哆嗦,狂吸着香烟,差不多是失了常态。他不大想什么远大的问题,在这种时候,却只顾虑到朋友的苦痛与安全。他的心热起来。使他莫名其妙的是当曲时人搬来的第三天,特务处的那个尖头的官员,提着两包年陈日久的饼干,和两瓶糖精对井水的葡萄酒,来看他,解释那个小小的误会。洗桂秋把礼物抛在门外,请尖头的人赶快出去。他平生没有做过这样粗暴失礼的事,可是做过了这一回,他不但不后悔,而且感到未曾经验过的痛快。

他本想雇用一名护士,可是被桂枝拦住了。她自己愿意伺候曲时人。说真的,她并不喜欢时人;但是从牧乾走后,她时时想到:拿自己和牧乾一比,她简直没有任何生命的乐趣。再说,当曲时人的热度高到口中胡说的时节,他不是喊易风,便是喊牧乾,桂枝想去代表牧乾,使自己也有个好友,象一般的青年男女一样。她知道伺候病人是件苦事,可是必须勉强去做;在伺候病人的时候,她感到不能忍受的麻烦,可也体验到蛰伏在心间而没经施用过的人情与热烈。因为她肯这样服侍别人,她也就觉出别人的可爱。就是曲时人这样的傻头傻脑的人,也有可爱之处;可爱不可爱吧,至少叫她不再那么空虚——她心中有了人,手上有了事,精神和身体都有了着落。

在曲时人睡稳的时候,她轻轻的给他用湿手巾擦脸,有一次,她竟自吻了他的脑门与口。曲时人昏昏的睡着,什么也不知道,可是她的心跳得极快。大半天,她不知怎样才好,一直到曲时人醒过来,要水喝,她才安下心去。

过了一个星期,时人的热度退净,显出极度的软弱。桂枝的手不断帮他的忙,帮他转动身子,喂他水喝。她非常的高兴,快活。

曲时人心中清醒过来,咬定牙根,不肯再哎哟一声,虽然身上还很疼痛。他变成另一个人。还爱叨唠,可是叨唠着另一些事了。这条命是捡来的,以后这条命还须血淋淋的送掉。他强迫着自己不思念家乡,不想将来的生活问题。要是做事,起码也得做象杀掉那两个审官一类的。背不能动,他常常用手轻轻的切着床边,杀!一切老实和善的念头都离开心中。杀敌,或杀汉奸,成了固定的愿望;身体算什么呢!

他懒得对桂枝说话,可是桂枝对他的爱护,使他不由的吐了真话:“我什么也不想,只想快好了,再去流血!”“时人,你可改了脾气。”桂枝低声的说。

“皮鞭抽在身上,就没法不想把肉变成铁!”

“恐怕连我也变了一点吧?”她得意的一笑。

时人细看了她一会儿。她的脸上没有抹胭脂,眼圈没有涂蓝,穿着件布衫,一双薄底鞋。她大大方方的立在那里,腰并不象平日那么扭股着。

“你也变了点!”

第九

1

阴城的人真不喜欢“战争”这两个字。假若能避免,不论是用什么法儿避免,他们都情愿把轰炸阴城的仇恨马上忘得一干二净。战争是国家对国家的冲突,而阴城的人是一向不准谈国事的。特别是在这个时候,茶馆酒肆里都重新贴起红红的“莫谈国事”的纸条,而且真有不少便衣侦探来视查那红纸条儿灵验不灵验。

阴城的官吏更怕战争。由内战的经验,他们晓得以兵戈相见是最冒险的事。按着他们心里的政治生活的意义来说,战争永远有毁灭自己的政权的危险;就是一次打胜,也保不住不引起将来的失败。现在这不是内战,可是,由他们看,到底有相同之处。主战的,不管他的地位有多么高,理由有多么正当,总算是孤注一掷;一旦失败,便必会连根烂,势力瓦解。因此,阴城的最高级官吏对战争几乎是完全没有意见;自己,并且叫阴城的人,闭口不言,万不能冒失的说出强硬的话,而把自己陷在烂泥里去。小一些的官吏,深信他们的上司的态度是最聪明妥当的,一方面他们怕战争的来到,危及他们个人的生命财产,一方面他们希望上司能贯彻反战的主张;即使战争真会起来,而阴城依然能保持中立,永久的中立,阴城好象是在中国日本之间的一个小独立国,极聪明的永不被卷入旋涡!

芦沟桥的事变,所以,在阴城上下一致的预言中,是可以就地解决的;恐惶,可是决不悲观。

敌人攻打平津了!阴城颤了一颤,在颤抖中希望着这不过是加大的芦沟桥事变,早晚还是可以和平了结的,一定。他们并不为平津着急,倒是为事情还不快快结束而发慌——快快的结束吧,对谁都有益处,哪怕是将平津用一种什么顾全住面子的方法割给日本呢。因此,平津的陷落,给阴城的刺激,简直是一种不便说出的喜悦——这可就快结束了,还打个什么劲儿呢?

同时,他们也看准了,应当在平津事件结束之前,他们必须抓住时机,活动着点,多进些钱。在一个小机关里,象捉去曲时人那么小的一件事,也会敲到一千块。别的,那就无须详细的说了。

可是谁会想到呢,上海居然也打起来了!天下会真有这样愚蠢的事!阴城的最高官吏在加紧敛钱的工作中,不免微微有些悲观了。中国,就凭中国,怎能和日本打呢?白死些人,白丧失许多财产。。电子书。阴城的最高官吏因悲观而几乎要爱民如子,决定不肯叫阴城的人受什么损害,而取着保境安民的态度。

这时候,在报纸上描写着的炮声,震动了阴城的青年男女们的心。就是那些老实的人民中,也有的握上了拳头,挺起了胸来的。可是,连老带少都深知道他们的兴奋是容易碰上霉头的,所以他们只能心中欢喜,而决不敢在实际上有什么表现。他们只能期待着,象海底下的暖流似的,希望到了时机便会发生作用。

这时候,另有一批人,比青年们更热烈。他们不但兴奋,而且着手预备该做的事了。这一批人在雅洁的书斋里,或精美的澡堂单间儿中,或特等的妓班内,或甚至于中学的会议室中,兴高采烈的开着他们的会议。他们之中,有的头发已白,有的烟灰满面,有的风流自赏,有的臃肿迟笨,可是脸上都发着一点不常见的光彩,象久在阴暗的地方居处,忽然见到了阳光。他们不拥护阴城的政府,不爱他们的国家,也不爱日本。他们的判断完全独立,与憎爱无关。他们的心象镜子那么客观。上海战争一起来,他们看到,战争已不会极快的收束。他们的好机会到了。机会是万不能失去的。早晚,早晚,他们看准,日本人会来到阴城的。阴城政府,他们晓得,是不想用枪炮向太阳旗射击的。这是好是坏,他们不假以思索。他们只想用什么方法替日本人把太阳旗插在阴城的城头上,而不由阴城政府手里把城池献出去。他们不爱阴城政府,可也说不上反对政府。不,绝不是反对政府,因为他们与政府有来往,在政府里有许多亲密的朋友。他们只是要先走一步,走在阴城政府的前面。自然,他们若走在前面,不用说,他们就会取政府而代之了。可是,这绝不是什么革命或斗争,而只是机不可失。他们该抓住机会,作几天官儿了。既然机会不可失,那么用些不大体面的手段,也就无所不可。这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事,他们不能因噎废食。正如同他们不愿与阴城政府为仇作对,他们也并不想忠于日本,与其说他们要感谢日本人给他们带来好机会,还不如说他们要感谢自己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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