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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天香-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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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也有老去的一日,再是舍不得的东西,握也握不住,随波逐流罢了!蕙兰听见此话倒上来脾气了:再怎么随波逐流,武陵绣史还是武陵绣史,怎么也抹不去的!希昭苦笑道:这武陵绣史又像是我,又像是与我无关,如今,没有一幅绣画留在手里的,都天南海北,不知在了什么地方!蕙兰说:无论天涯海角,总是在人世间!希昭又说:还是散出去干净,这天香园早晚夷为平地,申府又能有多久,哪里会有千年不散的筵席!

两人静一静,蕙兰道:有一句话,说又不敢,不说又可惜,再想,豁出去说了吧,至多——希昭问:至多怎样?蕙兰说:婶婶骂我!希昭讥诮道:跪都跪过了,还怕骂吗?蕙兰说:婶婶去看一眼如何?不等希昭说是或不是,蕙兰紧接着又说:也不能全怪我冒昧,是婶婶自己送上门来的,岂能放过呢!希昭又笑又气:怎么叫作“送上门来”?到侄女儿家坐一时,喝一盅茶,难道逾矩了?蕙兰听出“逾矩”这两个字的来历,分明是借用方才说拜嫘祖的话,无论怎么冷嘲热讽,反正今天婶婶是脱不出身了。蕙兰也抱定一不做二不休,极力地怂恿,将那两个说得花一般的。由不得希昭不动心。将手里的茶盅放下,一起身说:看就看,长点见识,不定是天上哪一个星宿!蕙兰上前一步挡住:要说星宿,婶婶才是,我是得了惠顾。那两个却是草根里最苦的一味,竭力强挣着,或可吐一点芬芳,求婶婶宽待!希昭定定地看蕙兰一眼,抬手轻轻将她拨开,出厅堂,下台阶,向东屋走去。

日头偏西,院子被切成两半,一半光,另一半也是光,却是从影里透出,罩着一张网似的,不是模糊,而是宁和。推开门,门里的人一起抬头往这边看。希昭不由一惊,那露在面罩上边的一双眼睛,还有戥子,平日里从不注意,如今才发现她亦有一双杏眼。从亮地里进到屋内,陡地一暗中,那四只眼睛显得极清明,还有一种肃然。因为猝不及防,又因为敬畏,这两个都忘记起身,只是望着希昭,传说中的武陵绣史。渐渐适应屋内的光线,那些眼睛里的光也柔和下来,身子动了动,要起来行礼,被希昭止住。走到花绷前低头看绣活,不料先看见一个小竹床。床上睡一个婴儿,也有一双明澈的眼睛,同样是肃然的,但因是婴儿,就比大人更为逼人。希昭停了停,忽觉这间屋里有一股凛冽,从四角上下聚拢来,心里暗问道:这是什么呀!定定神,希昭弯腰看那蒙面女的绣活,那针法都是从天香园绣来的,循规蹈矩,但看起来却又不尽相似,仔细辨认,发觉差别是在用色。每一种色都要厚重一成,是辟丝不够细分,还是有意为之,抑或二者皆有?希昭思忖一时,心中犹豫。如此用色,自有着强劲进发的意蕴,于天香园绣的清雅倒是有另一派新鲜,可难免又粗疏了,稍有差池即落入乡艳。希昭再又细辨几番针法,才抬头与蒙面女说出症结:用针堆砌了!那女子“哦”的一声,已是领悟。然后到戥子跟前。戥子比那一个学天香园更像,要不是针下禽鸟有一股野趣,几可骗过希昭的眼睛,不禁笑道:比市里那些赝品还更像些呢!众人也都笑了。希昭看出这一个比那一个会仿,但不如那一个有主意,心思深。这一个至少不会贬损天香园绣,那一个却不定会有如何的新进和错接,将天香园绣引向什么样的去处!

希昭从花绷上起身,四下里亮晶晶的眼睛都含了笑意,几乎开出花来。光线更匀和温润,潜深流静,这间偏屋里渐渐充盈欣悦之情。希昭想起天香园里的绣阁,早已成残壁断垣,荒草丛生,不想原来是移到坊间杂院,纡尊降贵,去尽丽华,但那一颗锦心犹在。那两个站起身,直直地鞠下躬去,蕙兰在前边推开门。院里地上花影团团,希昭走了进去。

42 遍地莲花

万历四十六年,东北边陲,努尔哈赤收复女真人各部,立国后金。开始发兵攻抚顺。抚顺守将李永芳投降,辽东巡抚李维翰派遣总兵官张承荫赴援,战死,全军覆没。边城清河,全线崩溃。自此,后金突破天险,有进发中原之势。朝廷一边紧急征税征赋,加派兵饷;一边调兵遣将,紧急起用辽东事务官员杨镐为兵部右侍郎。万历四十七年,杨镐统率四十七万大军,分四路进伐后金。开原总兵马林攻北;山海关总兵杜松攻西;辽东总兵李如柏直驱清河攻南;东南一路,由辽阳总兵刘綎、凉马佃率领,朝鲜兵协助进攻;上海人乔一琦乔公子受命游击将军,领五百朝鲜军从鸭绿江北岸宽奕口向刘綎靠近。二月天气,辽境一片冰封,连日大雪纷飞,各路兵马滞阻不前。努尔哈赤得此消息,遂定出作战计划:“凭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全力打击西路,包围萨尔浒营地,杜松战死,西路全军覆没。努尔哈赤则急转马头,向北而去,又打了个胜仗。东路军刘綎正行军到深河,距后金兵马所据赫图阿拉不远,努尔哈赤心生一计,举杜松部旗旌,易明军衣甲,直入军营。就在此时,乔公子率朝鲜兵迎战数十起,越大鼓河,小鼓河,堇鄂河,抵富察之野,等候刘綎、杜松会合。数日过去,无一点消息,遣一骑前往侦察,方才得知,刘、杜二部全溃!乔公子大惊,即刻改变战术,率部下转移,不料,已经重兵层层包围。边战边退,逼到鸭绿江边,又逼上滴水崖头。五百朝鲜兵尽数阵亡,乔公子亦中流矢,回顾身后尸身遍地,说一声:吾不负天子!下得马来,遥望京师方向拜三拜,坠崖自尽。乘骑名素骏,步后尘腾空一跃,跃人崖下。至此,惟有李如柏南路军得以保全,杨镐受军法处决,其余全部战死。开原、铁岭被后金占领,东北一线全面敞开,异族人的铁骑直扑中原。

乔公子死讯传到地方,上海决议建忠义祠。无论官宦世家,名绅隐逸,贩夫走卒,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张府里也出了一大份,乔公子为沪上忠烈,族人乔老爷又是张老爷生前至交,从公从私,于情于理,都有义务。张家已度过危难时刻,家道逐渐殷厚,吃穿用度而外尚有盈余。是蕙兰媳妇勤力,也是得天地时势惠顾,就当回报公益。忠义祠修在九间楼东边药局弄内,本是乔家旧祠堂。如今就在地基上重建。请画师绘了乔一琦像,供奉于正中;堂入口列石人石马两行,夹道而立;大红栋梁悬挂五色旌旗,犹如征战威势;横匾竖联不尽其数,少不了“忠”和“烈”二字。乔家人重修族谱,刻印成书,供于堂后二进楼上,题名为“藏书阁”。落成那一日,灵舟明烛,钟鼓大鸣。苏浙两地均有前来参拜者,航船泊满大沟小渠,桅帆林立。药局弄四边方圆二三里,车水马龙,人潮如涌。停课,停市,停刑,停公事,而上海寺庙,全部水陆道场,超度将军亡灵。诵经声遍起,哀哀不绝。

这一年里本还有几桩逸闻轶事,在乔公子的英雄传奇之下,不禁褪去声色。比如,嘉靖丙辰礼部郎中赵灼后人赵东曦,万历四十六年戊午科取进士,在原宅第赵家弄造园。因临河半段,就取名“半泾园”,园内多植桂树,当年刚近九月,便桂香满河,顺流而往四面八方。全城皆闻。然而却有无聊好事者,私下窃语道:此园不是吉象,因枕水之上,随波逐流,非长久之征兆!再从时局推论。女真人大胜萨尔浒,自后可说是势如破竹,虽说成化年又加筑长城,从山海关,沿运河至九连城鸭绿江,路途尚为遥远,可那异族人另有一脉,不定哪一天就渡了黄河,倒还有心弄园子玩,本就已是败象。然而,无论闲言碎语满天飞,上海似乎又兴起一轮造园子风气。礼部郎中乔炜,也在乔家弄内辟地造园子,名字就叫个“也是园”,看似谦逊,其实是倨傲,意思好比“你造得,我也造得”!不止是造园,还起庙堂。乌泥泾镇上破土起宁国寺,将黄母请进偏殿,专立黄母祠。敬一堂虽未扩建,但人数却多起来,单只一年里,皈依耶稣会就有七十二名新教民——就在这造园的造园,盖庙的盖庙,轰轰烈烈之中,京城里换了皇帝,神宗换光宗,光宗又换熹宗;改万历为泰昌,再改泰昌为天启。本来是山高皇帝远,浑然不觉,却有一变不觉也要觉,那就是,也在这一年中,到处起造魏珰生祠。那北地人魏忠贤,谁都不知道他是哪块地里的苗,刹那间四下里开花,不知道要结出个什么果子来。

接下去,天启二年,三月与十二月,地震海啸;天启三年,三月十三日地震,十六日复震;天启四年甲子科,松郡试场挤轧,文童死者十有三人,邑宰郭如闇祭文道:“人间业断,地下文修;前花未报,后果须收”——此为人祸,天灾却也不消停:二月烈风暴雨沙尘,白昼如黑夜,整整三日;五月淫雨,禾苗皆淹,大饥;七月地震;十二月复震!就好比天怒人怨,惴惴不安。免不了烧香拜佛,投了和尚投道士,耶稣会又有无数人受洗皈依。过了一年,到天启六年,祸事终显端倪。

这一日夜间,畏兀儿忽到张府,府上正操办灯奴的婚事,都以为畏兀儿是来道贺。灯奴这年二十岁,十七岁通过童试,人泮。因怜他自小无父,家世又清明,便将其父张陛生前所任廪生的额,配给了他。于是,家中又有个廪生,挟着书包,穿青布衫袍,去府学点卯。但这廪生非那廪生,灯奴至少要比父亲身长半尺,肩厚背阔,气血旺盛,是像外婆家人。远近都有人来问亲事,凡有意作亲的,必取来这家女儿的针线,由他母亲过目。蕙兰不禁好笑,是娶媳妇,又不是收徒弟!可也挡不住世人们的心愿。纠缠了整一年,最终定下乔家族中的女儿,少灯奴两岁。倒不单是女孩儿针黹好,也不止模样好,是因她从小失怙恃,随祖父母长大。蕙兰动了恻隐之心,觉着两个孩子,一是半孤,一是全孤,不容易长大,又都长得齐整周全,是一对同命人。灯奴的婚事,李大范小都来帮忙。扫房子,挂幔子,杀猪宰羊,烹酒调酱。如今,学绣的人有十数,东屋挤不下,移到厅堂,只留一隅作待客用。东屋就做灯奴的洞房。

入夜,蕙兰与李大在灯下拣花生红枣。喜期来临时撒帐用。蕙兰忽想起一件事,问李大:刚嫁入张家头一年除夕。守岁讲故事,说张家人身上有记认,要我们回房里去查!后来家中出了多少事故,也没认真搜寻,如今,张陛作古那么些年,灯奴也要娶媳妇,却还不知道那记认是什么!李大说:还不赶紧的,这一夜过去。灯奴从此就另有同眠共枕人,再近不得身了!蕙兰说:李大也说个大概方位,如此满身上下地查,都要查到天明!李大说:往腰底下查!蕙兰真就起身要去,李大却笑起来,这才知道其中有诈,逼着李大快说。李大好不容易不笑了,说:脚趾头有三节!蕙兰也笑了:哪一个的脚趾头少一节了!就在此时,畏兀儿敲门了。

门一开,畏兀儿闪身进来,蕙兰刚要说来得巧,畏兀儿却径直往里走去。蕙兰这才觉着有事,平素若不是三邀四请,他必不踏人院子的。今晚上,却是畏兀儿在前引路,穿过天井夹道,又走过院子,直接推开蕙兰屋的门。蕙兰要点灯,畏兀儿止住了,两人就站在暗影地里,幸好有月亮,从窗户投进来。畏兀儿的眼睛灼灼亮着,他说:姑娘——因是阿暆的朋友,所以还是旧称呼,姑娘,你阿暆叔出了点小事。蕙兰心里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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