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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色事天下-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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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念百转,于是,洛瑕再看向他的眼中,便多了几分委婉:“殿下若有着闲情逸致窥探他人心事,本也是无妨的,只是那人,却不应当是婢妾。婢妾同殿下,终究还是……身份有别。”
元颀没再拦她,由着她从容越过一地杯酒盏坛的狼藉,本就挽得随意的发辫松散地垂在腰际。洛瑕生得并不大高挑,单看背影身形,更是显得出她不过还是个少女。平日里那些隐忍或强硬,也都只不过是她作为一个妃嫔该有的样子罢了,她自己,深到骨子里,也只是个十五岁多的孩子而已。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若祝芳菁,正是张扬恣意的年华,寻常如都城里任何一家的女儿,谁又会为着些同自己干系不大的担子,连性命都抛诸脑后,一步踏进这深宫里。人常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如海的深宫里,已葬送了他母妃的青春韶华,一年前来了慕心绮,如今,又轮到了她。
他想,或许,自己是有几分怜惜她的。怜她不过及笄的年纪,便要学着与人勾心斗角,争荣宠争权谋;怜她同他的母妃一般,这便要将一世的日月年华都消耗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后宫里头的那些伎俩手段,元颀一路见识着长大,怎么会不晓得那些如花的女子,娇美容颜之下都是怎样的一副蛇蝎心肠,她们的手腕,从来都不逊色于朝堂之上的口诛笔伐;又或许,其实并不为旁的什么,只不过是因为,他动了心。
元颀看着洛瑕背影消失在重重朱门帘幕之后,心中忽然地透彻起来。是了,他从未遇到过这样不一般的女子,对她动了心,于是他只对她一人的怜惜,对她曾对慕晟倾心以待一事的不快,便都有了可解释的原因。即便她不够单纯美好,可是那又如何?是他先动了心,便理所应当由他来知道她的好处——即便她是他父皇的妃嫔,是他名义上的庶母,可这些身份上的不相配,在他眼中从来都算不得大事。元颀也许的确只是个纨绔的皇家子弟,从未将治国平天下的经纬韬略看在眼中,但,他不用心则已,若洛瑕是被他真真切切纳入眼中之人,那么她于他,便不再只是个普通的女子而已。
似此星辰夜,风露立中宵。寒月流霜,元颀拿过了酒坛,浅斟着,缓缓将一盅酒饮尽了,酒盅“啪”地一声搁在石桌之上,他拂衣起了身。
许是因为睡前饮了不少酒的关系,洛瑕入睡得极快,几乎一沾枕便入了梦。这一觉睡得竟是少有的沉,若非琼瑶进来唤她起身,她还不知会睡到何时。
“小主,已近巳正二刻了。”
洛瑕醒时琼瑶已将浣面的清水放在一旁,将湿巾呈给了她,又服侍着她漱了口,这才道:“小主浣面常用的玫瑰花水,因花瓣用完了,内务府也没再送新鲜的来,怕是一时半会用不得了。今日奴婢只备了清水,小主若实在用不惯,奴婢已着了琼玖她们将往日香囊枕袋里的干花都取来调制香油了,还请小主勉强等得几日……”
她撑着额,轻轻笑了,止住琼瑶道:“何必这样麻烦,做个香囊枕袋也是要费一番功夫的,你们也不必为了我一人做这些。浣面罢了,我用清水也未尝不可,哪有什么非得要香气袭人招蜂引蝶的道理?我也晓得,我如今在禁足之中,不复从前得宠时的荣华,内务府是一味地拜高踩低,怠慢着咱们宫里,也是必然的事,并没什么好计较的。”她今日心绪极为平和,不同于前几日一味颓废,只不想理事,今日却是当真不在意,世态炎凉,在这宫里头犹甚,这些她早知道。她这回禁足,内务府只是克扣用度,她以为已然算是好的了。以赵姬的为人。不指使厨房在她饭食里投毒来个顺水推舟,再扣她一个畏罪自尽的名头,也实在算她幸运,她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琼瑶看她今日大约是心情不错的样子,也便笑道:“小主这样体恤奴婢。奴婢待会下去便知会她们不必做了。今日外头天气极好,十三……也不在宫中,倒是方便了不少。不如奴婢几个将藤椅搬到花廊下头,小主翻几页书?”
洛瑕没多细听,随口道也好,琼瑶便去命人搬藤椅,她自己拾了一部《梦溪笔谈》随后而出。
她在廊檐下坐了约一个多时辰,翻过乐律一卷时,觉着有些倦怠。琼瑶侍立一旁,见她搁了书卷,便上前道:“小主若不想读书了,那奴婢服侍小主抚琴可好?”
她微微颔首:“也好。梦溪丈人于乐理一道见解精辟,我得了些见解,正巧稍作钻研。”
琴弦一动,声如琴名,如飞泉倾泻,流水潺潺,玲珑璔琮,闻之已有了七八分韵味。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清平调》一阙方毕,她十指一拂,曲调急转,又换做一曲《鹊桥仙》。来回往复三五遍,竟是迟迟未再换。半晌之后,终于在“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一句处余声渐悄,带着些微的迟疑,洛瑕唤了琼瑶道:“十三皇子是已走了么?”
琼瑶不意她会忽然问起元颀,还是道:“奴婢昨夜见到十三皇子出宫门,不知是去了哪里,奴婢也不敢打听,小主……怕不会出什么事罢?”
洛瑕想起昨夜那一番话,亦是蹙了眉,声音也沉滞了些许:“大约……不会……罢了,十三皇子同咱们宫里也没甚干系,由得他自行离去也好。”
琼瑶没说什么,道了声是,见她似是正深思,便不再多话。
又过一晌,琼瑶收拾了茶盏出去,人到门口却是一惊:“殿……”话甫出口便噤了声,装作什么也不见,神色如常真要退下,却被那人拦住了,道:“你们常在……”
洛瑕察觉到自己身后伫立着的人时,曲声正峰回路转,角徵宫商正到一句“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十指忽地顿住,按弦拨弦的指尖齐齐止了动作。她回过头的一刹,他已笑道:“你会弹琴?”
她从未见他如此开怀模样,虽仍有疑惑,还是应了道:“从前学过几日,只是粗通琴技。 ”她还不及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元颀面上的笑意又深了些:“我听琼瑶说,你今日读了沈括的《梦溪笔谈》?”
洛瑕正奇怪他为何要特特去问琼瑶这些,元颀已又道:“此人于乐理一道造诣甚深,你若是雅好乐律,倒是可以读一读他所作的礼乐一篇。”
她接过他的话头,右手在琴弦之上似是不经意挑了几个音:“诗与志,声与曲,沈括谓之‘以审音而知政也’。婢妾不过区区一深宫妇人,知政倒是不必,只是闻弦歌得以知雅意,婢妾以阳春白雪会知音,亦当得上是陶冶情怀的风雅事了。”
“沈括亦说过,古乐府作歌,有声有词,无论是否当真风雅,大都能够脍炙人口,流芳井水之处。阳春白雪风雅是风雅了,只是曲高和寡,若要求知音,大约会难些。”
十指流连琴弦之间,洛瑕将一缕鬓发抿在耳后,不施粉黛的清淡模样,温声道:“人道是千金易得,知音难求,昔者有客至郢中作歌,千人合《下里》《巴人》,百人合《阳阿》《韮露》,十人合《阳春》《白雪》。可见若奏的只不过是下里巴人之流,即便是脍炙人口,可得合者众多,可那又如何?乐律本是风雅之事,即便操弦之人不过是附庸其上,也不应当失其意韵。”说及此,洛瑕忽地一笑,“怎么,殿下不亦是这般认为的么?”
元颀一怔:“你怎知道?”
“前些时候婢妾在秋爽苑中赏景,不巧听闻殿下与祝小姐谈论诗文。彼时婢妾听殿下口气,仿佛是对等闲诗词歌赋嗤之以鼻的。故而婢妾私心猜测,殿下眼中或许是将寻常诗文视作下里巴人一类,怎么原本竟不是如此么?”
她反问起话来,眉梢眼角一齐上挑,弯月般的眉眼间流露出几分灵动慧黠,同素日里如同戴了面具般枯燥死板的面孔全然不同。元颀神情之间亦是柔和许多,连带着修眉轩目都显得软和了好些。
他嗤地一笑:“芳菁……她总不肯在辞赋之上用功,不过指点她两句罢了。秋爽苑风景好,我们兄弟几个,有时也会前去歇歇。那日恰巧表妹入宫请安,便索性在一处聚上一聚,便当做是……你说秋爽苑?”
洛瑕低低笑出声来:“是啊殿下,那日婢妾委实是不意听闻殿下同祝小姐切磋诗文,一时嘴快多说了一句,若是不好,殿下……可莫要见怪。”
作者有话要说:唉,开学了,果然速度是会变慢的啊。。。存稿也快用完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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