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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黑书-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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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正如他们这样的家庭应有的样子时,他满心欢喜。如果说,幸福就是能够有意识地过着自己渴望的生活,那么,他很幸福。除此之外,他不仅达成了幸福的条件,还粉碎了一场千年阴谋,这使得他的快乐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了设法挤出几句话来结束这个话题,卡利普站起身,嘴里一边说外头又开始下雪了,一边跌跌撞撞地走向门口。尽管喝了那么多茶和咖啡,他仍觉得自己随时要昏厥过去。主人挡在前面,卡利普拿不到他的外套,只得听他继续说:
他很遗憾卡利普先生必须回到伊斯坦布尔,那儿是一切堕落的起点。伊斯坦布尔是善恶的指标——别说是住在那里了,就算只是一只脚踏进伊斯坦布尔,也都代表了投降,承认失败。那座可怖的城市如今充斥着过去只有在电影里才看得到的画面。无可救药的人群,破烂的车辆,逐渐沉入水中的桥梁,堆积如山的锡铁罐,遍布坑洞的高速公路,看不懂的巨大字母标志,难以辨识的海报,毫无意义的残破广告牌,颜料斑驳退色的涂鸦,啤酒和香烟的图片,不再呼唤群众祷告的宣礼塔,一堆堆的瓦砾、泥巴和尘土,等等。如此的一片废墟残骸根本没有希望。如果说会有什么复兴运动的话——主人相信还有许多其他的人,也和他一样在奋力抗拒——他肯定只有可能发生在这里,从这片被贬为“水泥贫民窟”的小区里萌芽,原因在于,惟有这块地区保存了我们最珍贵的本质。身为此小区的创建者、开拓者,他深感骄傲,并且邀请卡利普也加入他们,甚至就是现在。他可以留下来过夜,说不定两人可以来场小小的辩论。


11我们把记忆遗失在电影院(4)
卡利普已经穿上了外套,他向安静的太太和恍惚的孩子们道了再见,打开门,跨出门外。主人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外头的雪,然后清晰地吐出“雪”这个字,专注的神态不禁感染了卡利普。主人曾经认识一位只穿白衣的教长,与他见了面之后,他做了一场全白的梦。纯白的梦境里,他与穆罕默德并肩坐在一辆纯白色凯迪拉克的后座。前座坐着一个他看不见脸的司机,以及穆罕默德的孙子,哈珊与胡赛因,穿着一身雪白。当白色凯迪拉克驶过充满海报、广告、电影和妓院的贝尤鲁时,两个孙子转过头来摆出憎恶的表情,寻求祖父的赞许。
卡利普试着走下积雪覆盖的台阶,但这个家的主人依旧说个不停:并不是说他有多相信梦谕,他只是学会解读神圣的暗示罢了。他祝福卡利普先生和如梦能够运用他的所学,而且显然其他人已经这么做了。
有趣的是,三年前当他政治生涯最为活跃时,他曾以化名发表了一些“全球分析”,如今却听见总理一字不漏地复述他当时提出的政治解决方案。可以想见“这些人士”手下有一个消息灵通的情报网络,负责清查国内所有出版品,再冷僻的也不放过,然后把有需要的信息呈报“上去”。不久之前,他注意到耶拉·撒力克有一篇文章,似乎也是通过同样的途径取得了同样的内容,但这个人是在白费力气:他根本走错了方向,徒然为一个空无的理想,寻找一个错误的解答,他的专栏不过是自我欺骗。
这的确耐人寻味,一位真正信仰者的构想,不知怎的竟被总理和名专栏作家注意到了,并且拿来运用,然而别人却以为这位创始者早已销声匿迹,更没半个人想到要登门拜访。有好一阵子,他考虑向报社揭发真相,告诉他们这两位德高望重的人物犯下了厚颜无耻的抄袭行为,他打算证明,他们剽窃了一篇文章中的文字,甚至原封不动地抄下好几句话,而这篇文章原本刊登在根本没人看过的一份政治小报上。然而揭发内幕的时机还没有成熟,他相当清楚自己必须耐心等待,终有一天这些人会来按他的门铃。卡利普先生的造访——以一个亳无说服力的借口说要找某人的化名线索,雪夜里大老远跑到这偏僻的郊区——显然是个征兆。他要卡利普先生知道他很懂得解读征兆,并且(这时卡利普好不容易走下冰封的街道)他想小声问最后几个问题:
卡利普先生能否再给他的修正主义历史一次机会?为了怕他自己一个人可能找不到路走回大街,或许主人可以陪他走一段?若是这样的话,卡利普什么时候方便再来呢?好吧,那么,能否代他向如梦问一声好呢?


12吻(1)
有些人会细读各种定期刊出的文章,这种阅读的习惯,可以归入阿威罗伊的反记忆法类别,或者说是引起失忆的祸源。——柯勒律治《文学传记》
他请我代为向你问一声好,刚刚好两个星期前。“我一定会。”我回答,但才一上车我已经把它抛之脑后,不是忘记他的问候,而是忘了送上问候的那个人。但我并没有为此失眠。依我看,任何一个明智的丈夫都应该把向他们妻子问好的男人们抛之九霄云外。毕竟,你永远料不到会发生什么事,不是吗?尤其如果你的妻子碰巧是一名家庭主妇,除了自己无趣的丈夫之外,一辈子根本没机会认识其他男人。倘若有人向她问好,那么她很可能会对这位彬彬有礼的家伙左思右想起来——反正她有的是时间。虽然凭良心讲,这种男人确实是礼数周到,可天晓得我们从哪时候开始流行这门子的风俗了?想当年,一位绅士顶多笼统地问候一下对方家中的女眷罢了。从前的电车也比现在的好得多。
想必有许多读者知道我没有结婚、从未结过婚,而且由于职业的缘故也永远不会结婚。这些读者读到这里,大概不免疑心,这篇专栏从破题第一句话开始,是不是我在设计什么谜题耍弄他们?我称呼得如此亲昵的女人,到底是谁?别胡言乱语了!你们垂垂老矣的专栏作家就要打开话匣子,跟你们絮叨他逐渐失忆的过程,邀请你们来品尝花园里残存的最后一朵玫瑰花香——如果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不过,别急躁,这样我们才能不露痕迹地玩一出老套的简单戏法。
三十多年前,我才当上菜鸟记者没多久,专跑贝尤鲁这条线,那时我必须挨家挨户地察访以搜寻独家新闻。我时常前往贝尤鲁黑帮和毒枭出没的赌场,寻找以死亡或自杀作结的新鲜爱情故事。我跑遍各家旅馆,翻阅旅馆职员特准我看的访客登记簿——我每个月得投下两块半里拉才买到这项特权——嗅出是否有任何外国名人投宿,或是任何有意思的西方人物,可以让我诓骗说是某个西方名人来到我们城市拜访。那年头,不仅世界上还没有淹满这么多名人,而且他们根本不会来伊斯坦布尔。那些实际上默默无闻、却被我当成他们国内知名人士而登上报纸的人,看到自己的照片被刊出来,一开始他们满头雾水,到最后总是演变成愤愤不满。其中一位我预期将大红大紫的人,最后果然得到真正的声望。当时我在文章中报道说“名服装设计师某某人昨日拜访我们的城市”,见报二十年后,他终于成为一位著名的法国——以及存在主义——时装设计师。连半句谢我的话也没有。西方人就是这般忘恩负义。
那段日子里,我除了忙着挖掘业余的名人和本土黑帮(如今称之为黑手党)的新闻外,曾经有一次我巧遇一名年长的药剂师,从他身上嗅到一则新故事的可能性。这位老先生饱受失眠与失忆之苦,就如现在我自己遭受的折磨一样。同时患上这两种疾病最恐怖的地方,是在于你会误以为其中一项(失眠)有可能抵消另外一项(失忆),然而,实际发生的情况却恰好相反。失眠的夜里,时间与黑暗停滞不前,全部冻结在一片无名无姓无色无味的世界里,老人的记忆消失得如此彻底(如同我一样),以至于他以为自己孤零零地站在“月亮的另一面”,就像从外国杂志翻译过来的文章中经常描写的一个人陷入疯狂的那种状态。
老先生在他的实验室里研究了一种药,希望能够治愈他的病痛(就好像我为了同样目的发明了抒情文)。记者会的现场上,只有我和某晚报一位有大麻瘾的记者出席(加上药剂师总共三个人),当场老先生卖力地表演,倒出他的粉红色液体一饮而尽。为了给他的新药更多曝光的机会,他再三畅饮,直到最后他企盼了多年的睡眠终于降临。只不过,这位年老的药剂师不仅重获睡眠,更回归到他的天堂梦土去了,再也醒不过来。因此,大众也永远听不到他们殷切渴望的好消息:土耳其人终于也发明出了什么东西。
他的葬礼在几天后一个阴天里举行,若我记得没错的话,我不断思索着,到底他一直想要记住的是什么事情。我至今依旧想不通。随着我们逐渐老去,哪一部分将被我们的记忆甩脱,仿佛一头暴躁的驮马拒绝背负超载的包袱?是最不愉快的部分?最重的?还是最容易丢弃的负担?
遗忘:我已经遗忘了,置身于全伊斯坦布尔所有美丽景点旁的那些小房间里,阳光如何渗入纱窗流泻在我们的身体上。我已经遗忘了,那位卖黄牛票的小伙子在哪一家电影院门口做生意,他爱上售票亭里一位苍白的希腊姑娘,迷恋得发狂。我很久以前就已经遗忘了我亲爱读者的姓名,以及我在私人回信里替他们解答的神秘,当我为报纸写解梦的专栏那一阵子,这群读者和我一起梦见无数相同的梦境。
于是,多年以后某个深夜里,你们的专栏作家回首过去的时光,试图攀附住一根记忆的枝丫,陡然间他想起一段过往,自己曾经在伊斯坦布尔的街头,度过骇人的一天:我的整个身体,整个人,欲火焚身地想要亲吻某个人的唇。
一个星期六下午,我窝在一家老戏院里,看了一部说不定比戏院本身还老的美国侦探片《血红街道》。片中有一幕缩水的吻戏,没什么特别的,就好像其他黑白电影中的一般吻戏,早已被我们的检察官剪掉剩下不到四秒钟。我也搞不大清楚怎么回事,但突然间一股强烈的欲望袭来,我也渴望用同样的方式吻一个女人,是的,用尽全力把我的嘴唇压上她的唇。想到可悲的自己,我差点难过得喘不过气来。我已经二十四岁了,却还不曾跟人亲过嘴。并不是说我没和妓院的女人睡过,但是一方面那些女人不怎么愿意亲嘴,另一方面我也不想把我的嘴和她们的凑在一起。


12吻(2)
电影还没演完我就离开了,走在街上,我浑身烦躁,仿佛城市的某个角落正有一个女人等待着我去吻她。我记得自己飞奔进地铁,然后匆忙赶回贝尤鲁,一路上绝望地翻捡着记忆,仿佛在黑暗中摸索着什么,企图寻找那一张脸、一抹笑、一个女人的身影。我怎么也想不出有哪个亲戚或熟人可以让我亲她的嘴;我根本无望找到一个心上人;我不认识半个女人可以做我的……情人!这挤满了人的城市看起来一片空荡。
尽管如此,到了塔克西姆广场后,我发现自己还是坐上了公交车。我母亲的某个远房亲戚在我父亲离开后的那些年,对我们照顾有加,他们有个小我几岁的女儿,我们曾一起玩过几次扑克牌。一个小时后我抵达芬丁查德,按下门铃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这个我梦想亲吻的女孩前阵子已经嫁人了。如今早已不在人世的年迈双亲邀我进屋。事隔这么多年后看见我的来访,他们既诧异又迷惘。我们东聊西扯了一会(他们对于我的记者身份毫不感兴趣,认为这种职业只不过比贩卖小道消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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