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江山-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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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她回来,是想给她最好的照顾,一如三年前曾承诺给她的。可是,如今看来,是他一厢情愿。她明明回来了,这些时日却似乎完全没有存在,他依然听不见她的声音,捉不到她的气息。明明回来了啊,他为何仍须如过去三年里的每时每刻般茫然空洞,无所依托?
此刻这近在咫尺的距离,还不及他的一臂。许多年前,他不止一次在距如此远近的时候戛然止步,然后张开双臂,等她扑到他怀内。但如今,她只停在原地,他不来,她永远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笑儿……”他伸出食指,触碰那两片薄薄的唇瓣。
方才,她是以为和他已然划分清楚再无纠葛,于是“常态”相对么?
曾经,她的顽皮嘻笑,娇憨戏赖,是她最珍贵的本真,而如今皆成了她的面具。他必须调集全部的忍耐功底,才不将这张面具打破。因为,面具下面,是她哭泣的脸,含恨的眼。
“到了么?”她睁眸。
“还没有。”他说。
“哦……”她阖回双目,又突然张开,刹那神智回笼,“王爷恕罪,民女失仪!”
他向后依靠到长几上,方寸间鼓噪着一只焦躁疯狂的野兽,几欲破柙而出。
“你说过你为了你的二姐不能杀死本王。”。
“……嗯?”
“那么,同样是为了你的二姐,嫁给本王罢。”
这……是唱哪出?她怔了半晌,呆呆问:“不嫁的话,你要杀了二姐么?”
“本王可助她重掌凤印。”
“做回皇后?”
“对。”
“倘若二姐还想做这个皇后,民女会考虑王爷的提议。”
或威逼,或利诱,堂堂明亲王堕落至斯!他厌弃地以一手掩上自己双眸,道:“算了,今日的话你当从没有听过。”
“好。”她歪头打量,尽管很想问方才的瞬间他是否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还是识趣忍住。
幸好,前方已到明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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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宁城。
薄光苦心孤诣的成果,收效甚著。
她亲自挑选药材,剪煮熬制,将药汤喂入率先试用的五位症状最重的患者口中,而后在旁陪同整夜,密切搜集病症的每处变化。第二日,更换了药方中的两味药材,再行熬煮。如此三日下去,五人症状皆开始缓减。
而后,她将三份药方交予尚宁府尹,一份用于疫期初时,一份用于疫期中后,还有一份专给孩童煎用。
宁王胥睦、府尹叶奇,这两位尚宁城最大的人物率众走上街头,当街支锅煮药,免费分发平民。
沉寂了一月之久的尚宁城,被弥漫全城的药香薰染出勃勃生机,人声鼎沸,全城尽欢。
“好罢,你的兄弟的确是位明君。”站在可以俯瞰全街的茶楼顶层,薄光道。
这个口气绝不是一位恭顺臣民该有的。她身旁的男子淡拢眉心,道:“何以见得?”
“上行下效,地方官吏最能体察上方吹来的风气,越是在这等黑暗时候,越见君主决断和意愿的体现。如果你的兄弟心中没有这方百姓,尚宁城早该是一座死城。纵然这地方的府尹仍然是位爱民如子的父母官,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侧目而视:“你……”
“怎样?”她酒窝儿时隐时现,“不愧宰相府里出来的女儿是不是?”
“皇上是明君,会令你对杀父之仇稍稍有所释怀么?”
“会。”
“会?”
她圆黑的眸迎上他的探究:“既然王爷已经看穿我在太后和皇上面前的恭顺只是一张面具,便晓得此刻薄光是真人面前实话实说。”
“你怎知本王看穿了你?”
“因为王爷的确是看穿了不是?”
胥允执哑然。这一刻,他还是看不懂她脸上这抹笑容是真是假。
“含笑小宫女——”楼下,某人仰噪高喊。
她倾身下眺:“有何赐教,花蝴蝶王爷?”
胥睦忒没好气:“本来想让尚宁城的百姓瞅一眼他们的救命恩人,本王后悔了!”
她暗叫不妙,待要退身,已晚了一步。
“救命恩人?”一位正持匙喂食自家娃儿的妇人噌地站起,“王爷您是说上面那位姑娘是咱们的救命恩人么?”
胥睦虽一脸不情不愿,仍道:“是她没错,姓薄名光,当今容妃娘娘的妹妹,今儿救各位的药方全赖她的配制。”
群情忽地哗然。
“各位听见没有?宁安茶楼上的那位姑娘便是咱们的救命恩人!”
“啊,是配制出今日这救命药的那位神医?恩人,咱给你跪下!”
“老夫也给你跪下,你救了老夫一家四口!”
“你救了小妇人的一对儿女……”
一传十,十传百,宁城的长春大街上,跪倒一片。
薄光哭笑不得。
“各位。”依然是宁王爷扬声长喊,“薄小姐医者仁心,为救疫区百姓殚精竭虑固然值得钦敬,但吾皇心怀尚宁子民,委明亲王及两位相爷亲责尚宁城防疫事宜,方是我等不幸中的大幸。我等今日能够重见天日,各位当须时时不忘皇上的仁爱心怀。”
叶奇面向天都跪下,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整街百姓伏跪于地,齐声长颂。
之后接连三日,增医施医犹在继续,感念皇恩山呼万岁之声此起彼伏。而薄光却再也无法在尚宁城街头巷尾自由走动,所到之处围观者众,跪谢者更众。
“花蝴蝶王爷,你真真是多事!”她寻上始作俑者,怒叱。
“我不是为你。”花厅品茶的宁王爷悠闲自得。
她两手支桌,虎虎瞪视:“为了我家三姐?”
“你今日救了一城的百姓,他日若需万民书、万民伞之类,只须搬出薄四小姐的名声,全城几十万的百姓你享用不尽。”
“呃……”听起来道理坚强,“请问这和我家三姐又有何干系?”
胥睦默了片刻,道:“她需要你的保护,既然你与皇后都已回都,她早晚也须回到原处罢?”
她不以为然:“为什么?”
“这三年来,德亲王为了寻找失踪的爱妻,长年离都奔波,从无断歇,府中的娇妻美妾形同虚设。倘若他听到了你们回都的讯息,必定找你要人,你还能瞒着不给不成?”
德亲王啊,这些时日不曾在天都或紫晟宫里遇上,差点便将这个人给忘了。当年,皇上与二姐夫妻琴瑟和谐,她对明亲王迷恋成痴,德亲王对三姐却执念如狂。德亲王府中的妻妾,皆是太后和皇上的意旨体现,德亲王从不曾与三姐以外的女子共赴枕席,至少在那时,是如此没错。
“多谢王爷如此精心体念。”她一下伏在桌上,懒懒道,“不得不说,我们三姐妹中,三姐最有男人缘。”
“这话怎么说?我看明亲王对你……”
“停下。”她摆手,“你是我的朋友,请暂且放下你王叔的身份,站在我这边。”
胥睦眨眸坏笑:“不如本王委屈自己一下,将就娶了你如何?”
她斜眸回睐:“王爷确定?”
“不确定,万分不确定。”一缕寒气袭上背梢,胥睦忙不迭抱拳拱手,“薄四小姐如今是尚宁城人的救星,尚宁城的大英雄,本王怎敢高攀?”
尚宁城的大英雄?虽无意角逐这顶桂冠,但在它砸到自己头上时,借来一用许不为过,但不知这五个字可以助她走到哪一步?
二三章
尚宁城时疫得治,有功诸人皆获得赏。
薄光一纸克疫药方,所救不止尚宁城百姓,而是大燕皇朝自兹远离夏疫之危的千秋万代,足堪彪炳史册,当仁不让位居首功。
兆惠帝龙赏薄光月享太医院正六品院判俸禄,并将薄家宅邸赐回,大赦尚在边境苦寒之地服役的薄家家奴回府侍奉。
这般赏赐意料之外的厚重,以至薄光接旨后,在昔日的宰相府前站了两刻钟后,仍没有半点的真实感。
青铜座的石狮,汉白玉的台阶,朱漆黑铆的楠木大门,青砖碧瓦的高墙深院……这曾是她十五岁之前的家园。咿呀学语,蹒跚学步,齐发覆额,情窦初开,而后蹴罢秋千汗透薄衣时,忽有客来,刬袜和羞,倚门回首,和那双清凉含笑的眸子相遇……那时的她,青涩而单薄,与两位绝色的姐姐比起来,尤其显得平凡,并不在他的眼里罢?
但,她却是以全部的能量,追逐与仰慕着那个被天都城的名门仕女暗称为“明郎”的身影。她更明白,如果她不是是薄相的女儿,如果她不是必须成为麻痹爹爹的最后一粒棋子,她那段十一岁即开始的爱恋,当只如一朵开在黑暗角落无人欣赏的花朵,自行花开花落。
现在,她撕下门前的封条,推开关了三年的大门。
“慢着慢着,来,给爹爹抱……我的小四又重了是不是?重罢重罢,重成一只小胖猪才好!”她还是幼儿时,下朝回来的爹爹,每一回从大门进来,然后见着等着院中的她,立刻现出最能给她信赖的笑容,张开紫袍金带的怀抱,以双臂将她举过头顶。
那时,爹爹的两只臂膀,就是她的全部天下。
“小光。”
“二姐。”她没有回身,也知来人是谁。
“我宁愿皇上赏你的不是这座宅院。”薄年姗姗细步,踏过积累了一地枯叶的院落,迈向曾经高朋满座的正堂大厅,“爹不在了,这里便不是我们的家,充其量是一处荒废多年的宅院而已,还有着足够将人吞噬的记忆。”
薄光嘻嘻咧开小嘴:“二姐特意赶来,原来是怕我被这座荒废的宅院吞噬了么?”
启下第二道封条,厅门吱呀两开,其间的潮霉污气迎面而来,薄年掩口咳了声,道:“我是奉太后的懿旨携宗正寺的人助你打扫整葺故宅,助你安居乐业。我早了半个时辰出来,为得是提前看一眼昔日繁华热闹的相府如今是何模样,不想这般扫兴。”
她屈膝万福:“扫了娘娘的兴,民女不胜惶恐。”
薄年白了一眼,道:“有了这座宅子,从今后你陪我的机会便少了,眼上王运在外边守着,我们正好说说话。”
“二姐期望小光做什么?”
“怎么说?”薄年回眸。
“二姐想做皇后么?”
“我做过的。”
“二姐在入宫之前,曾一心要成为长孙皇后那等名垂青史的贤后。”
薄年扬唇,边踏进厅堂,边道:“十四岁的人,难免天真烂漫了些。”
薄光紧随其后,四顾着那些四通八达的密集蛛网,道:“那时的我们,皆如这些困扎网里的小虫。”
薄年淡哂:“在他们的意愿中,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们自始至终一直活在这张网里,从来没有挣脱。高贵与卑微,荣宠与厌弃,皆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大厅中央,幸存着一张四脚方桌。薄光伸手在其上厚重的积尘上划了一道,问:“二姐真的不想小光为你做些什么?”
薄年凝视着她,缓摇螓首。
“明亲王说我若是嫁他,他将助二姐重掌凤印。这话二姐信么?”
“你不信?”
“如果是德亲王对三姐说这些话,我们两人自然会信。”
“我意外得是他竟可以忍到今日,可见我们完美如天人的明亲王爷厌恶恃强凌弱。”
“何解?”
唉。薄年看着幼妹困惑的脸,隐隐有一丝的同情:那位天人般的明亲王,在这样的小光面前,必定是挫败感浓厚罢?
“如今那皇后之位对我来说连鸡肋的价值也没有,可是,魏家的女儿必定极想。”
“当年力主皇上杀死爹爹的便是那位魏大人。”若非那时恭迎了圣意,又哪来今日的风光无限?
“若非如此,太后又怎会同意赦我回来?有史为鉴,在所有赵氏孤儿式的报仇雪恨里,赵武手刃的仇人永远只有屠岸贾。”
薄光歪头忖了片刻,捧起二姐的一双纤纤素手:“二姐要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可以使这双手染上血腥。”
薄年反握住她:“在过去的三年里,倘若没有你的药在旁调理,这双手指不定有多少的冻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