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大审判-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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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肩负的任务十分繁重。要在短时期内,用美国的政治模式,把人们视天皇为神,视日本为神国,具有二千多年封建天皇制历史的日本改造过来,谈何容易!从八月十五日裕仁天皇发布投降诏书,当天晚上他在马尼拉接到杜鲁门总统的电话,十六日飞回华盛顿,十八日奉命指挥四十六万美军进驻日本和改造日本起,就没有睡过一晚安稳觉。他花了十天时间阅读日本历史书籍,因越读越糊涂,就再也没有读了。他坚信自己的意志、智慧和权威,能够把日本改造得使日本人能够接受,使美国政府和国会感到满意。至于裕仁接受不接受,麦克阿瑟没有多少考虑,他听从指挥,就保留他一条命。反正,对每一个日本军界政界要员的生杀予夺之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每想到这里,他就感到这几年指挥同盟军收复太平洋诸岛屿所付出的种种艰辛很值得。六十五岁的人了,似乎比二十多年前的精力还要充沛。
杜鲁门说了,待他把日本改造过来,就为他设立“麦克阿瑟纪念馆”。纪念馆设在哪里由他定。在美国,除了华盛顿等少数几届总统享有这分荣誉以外,只有他了,人生几何?这可是光前裕后的大事!于是,他又多了一分心思。想来想去,他的纪念馆决定设在美国弗吉尼亚州诺福克市。原来,他在那里读过小学,因为学习成绩不好,许多同学看不起他,尤其是一些女同学,老远见到他就唱《蠢驴歌》。
现在,经过一连五次往烟斗里装烟丝,他终于找到了解决问题的纲和目,决定先抓住修改日本宪法这根纲绳。由谁来修改?美国方面有的是人,招之则来,但必须有日本人参加。日本方面谁适合?他认为理想的人选,都可能是被逮捕的战犯,诸如曾出任过日本首相的广田弘毅、近卫文麿、平沼骐一郎,都是日本的文人政客。
他的思想像一匹无缰的野马,由战犯又想到即将设立的国际军事法庭。哪些国家参加?多几个国家参加好?还是少几个国家参加好?都必须以利于美国控制日本和亚洲为前提。进而又想到昨天晚上,普尔卡耶夫和徐永昌提出与日本作战过的各同盟国都派军事代表团进驻日本的事。怎么徐永昌与普尔卡耶夫一唱一和?你难道不知道苏联对中国共产党寄予怎样的希望?你们不是正在依靠美国支持打场内战以消灭共产党吗?真糊涂!如果让先后与日本作过战的二十多个国家都派代表团进驻日本,还能不联合起来与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分庭抗礼!有了军事代表团,必然会派法官参加国际法庭,那将是什么结果,生杀予夺大权还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吗?他兀自一惊!
麦克阿瑟沉沉地吐出一口烟雾,伸手抓起摆在办公桌上的电话机话筒,给住在十一楼的萨塞兰打电话:“是萨塞兰总参谋长吗?我是麦克阿瑟。请你的秘书下个通知,因为我的两个秘书都外出了。请马上通知住在银座饭店的中国徐永昌和商震、苏联的普尔卡耶夫和迪利比扬格、英国的潘西凡和巴特斯克、法国的卡尔埃和勒克莱、澳大利亚的布莱和郝杰士、加拿大的奥古斯丁和戈斯格罗夫,以及住在明治生命大楼的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国际检察局局长基南、美国处理日本事务理事会主席西波尔德,于今晚七点三十分来最高总司令部开会。噢,其他参加日本投降签字仪式的国家代表就不通知了,人多嘴杂。至于会议怎么开,等会儿你来我这里一下,我们好好研究研究。再见!”
这时,徐永昌和商震出于反共的需要,带领俄语翻译苏文源,正在拜访普尔卡耶夫和迪利比扬格。经过两天的接触,他们觉得这两位苏联人平易近人,说话也很坦率。礼节性的几句交谈之后,徐永昌就用一口山西崞县话直截了当地说:“贵国对德军进行大反攻时,一举帮助罗马尼亚、保加利亚、阿尔巴尼亚、南斯拉夫、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波兰等国收复失地,然后乘机扶植这些国家的共产党成为执政党,这给中国政府增加了一份忧虑。”
徐永昌先后毕业于毅军随营学堂和陆军大学,曾在孙岳手下出任过第三军军长,在阎锡山手下出任过第十二军军长,绥远、河北省主席,山西省代理主席。因体弱多病,五十八岁年纪如同古稀老人。
两位苏联人一怔。普尔卡耶夫惊问道:“噢!这触动了贵国政府的哪一根神经?”
徐永昌说:“贵国是不是打算以你们的红军暂时控制的中国东北三省为基地进攻我们,帮助中国共产党统治中国?”
这使两位苏联人感到意外。是的,苏联作为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心,曾经先后派魏金斯基、鲍罗廷、罗明拉兹、米夫和德国共产党人李德等人,以共产国际代表身份,来中国帮助过中国共产党。但是,实践证明作用不大,却给中国革命带来过某些危害。从血泊中觉醒的中国共产党人有了自己的主张,不那么听从他们的指挥,这使斯大林感到恼火。
“吓我们一跳!”普尔卡耶夫轻松地笑着,“不会,绝对不会,请中国朋友放心。”
迪利比扬格说:“不论是从历史渊源看,还是从地理位置看,中国与东欧这些国家不一样。”
“那么,贵国是不是会支持中国共产党攻打中国国民党呢?”商震轻言细语地问。
商震祖籍浙江绍兴,因父亲经商定居河北保定,这里就成了他的出生地。他成熟早,十六岁东渡日本学习军事,第二年在东京加入中国同盟会。近三十年的军事和政治生涯,使他养成了迎难而进的坚毅性格。他酷爱学习,从博览群书中懂得做人的道理,也使他成了具有学者风度的军事家和政治字。
迪利比扬格望着商震,微笑着说:“也不会。在贵国的抗日八年中,苏联从政治、军事、经济等方面给予贵国许多支援,可没有给予中国共产党以任何援助啊!”
“这是贵国政府的明智选择,我们十分感谢。”徐永昌说,“退一万步说,如果国共两党一旦发生内战,贵国是否会倒向中共一边?”
“这就无可奉告了。”普尔卡那失说,“即使是斯大林主席,在没有经过集体研究之前,他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当然,如果国共两党发生内战,我们会从道义上支持中共。不管怎样,中共是共产国际的一个重要成员。”
“国共两党会发生内战吗?”迪利比扬格问。
两位中国人自然心中有数,但他们矢口否定。徐永昌说:“不会,目前国共两党代表正在重庆举行和平合作建设新中国的谈判呢!”
商震见双方的交谈很融洽,就把话题转向派军事代表团进驻日本的问题。他说:“依二位将军判断,其他同盟国派军事代表团进驻日本,美国会不会接受?首先是麦克阿瑟先生这一关通不通得过?”
“不可乐观。”普尔卡耶夫说,“但要力争,甚至要针锋相对。我们己与英国的潘西凡、巴特斯克两位将军交换过意见,他们赞成我们的主张。”
“沟通思想,统一认识好!”徐永昌说,“如果苏联朋友同意,我们不妨分头与其他盟国代表交谈交谈。”
“同意。”普尔卡耶夫说,“对了,还有惩治战犯条例的起草,不能让美国单独把持。”
夜幕降临,东京城仍然噪音四起,各种嘈杂的声音比白天更加刺耳。吊在临时电线杆上的灯泡,发出电源不足的昏黄光亮,给人一种精疲力竭的感觉。二十万解除武装的日军士兵,散布在一千五百多处地方,清除被同盟军飞机轰炸留下的废墟。他们受美国宪兵皮鞭的驱使,绝大多数的人光着上身,囚徒似的劳动着,或将残垣断壁推倒,或将支离破碎的屋架拆散,或将瓦砾层挑上汽车,运到另一个地方作弹坑的填塞物。在千代田区有十多处地方的废墟已被清除,开始重建新的高楼。这些建筑工人也是解除武装的工程兵,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光着上身。
各种各样的敲打声、撞击声、硪锤声、瓦砾的搬动声、断壁的倒塌声、使众人的力气得以集中的号子声,组成一曲杂乱的投降者的悲歌。
他们包括吃饭、洗澡、睡觉在内,一天只能休息七个小时,很劳累;加之战后的日本粮食奇缺,都食不饱腹,不时地有人昏倒在地。监工的美国宪兵见了免不了骂一句:“他妈的!谁叫你们发动侵略战争,给自己带来了今天的麻烦!”骂罢,用皮鞭让昏倒者苏醒过来,让他喝一碗盐水,然后又劳动。面临这种情况,偶尔也有人说一句:“先生!我们是无辜的。”“无辜的?那你们为什么那样肆无忌惮地在别人的国家奸淫掳掠,杀人放火?当你们烧毁别人的房屋时,想到人家在废墟上重建家园的艰辛吗?”说罢,也给那人一顿皮鞭。监工者的眼睛盯着大家,若发现有人磨磨蹭蹭,手中的皮鞭落下去以后,骂道:“是大恩大德的美利坚合众国帮助你们重建家园,明白吗?混蛋!”他们自然会想到一九二三年九月一日的关东大地震,东京毁于大火,自己的父辈重建家园的情景。但那时,肚子是饱的,行动是自由的,累了就可以休息。
一个国家到了这步田地,仅用痛苦和悲哀无法概括其全部内容。遗憾的是,世间没有后悔药可服。
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四周也有许多废墟,但麦克阿瑟禁止在晚上继续清除。今晚,为了保证把会议开好,一楼的夜总会也停止活动。但是,仍有颓废淫荡的靡靡之音从不远处传来,不过那声音是低微的。麦克阿瑟谛听了一会,感到是那样熟悉,是那样悦耳,一种夜的芬芳扑面而来,使他陶醉极了。
他望了望坐在另一张办公桌旁阅读《江户晚报》的女秘书特曼娜。她的眉清目秀,她的丰乳长腿和二十三岁芳龄,是一道无声的命令,命令他早点把会开完去一楼过夜总会生活,把绷紧的神经放松一下。还是那个生活逻辑:人生几何?
“怎么这样描写呢?”特曼娜很生气,“居心不善!”
“什么事?特曼娜小姐!”麦克阿瑟深情地望着她。美人生气也是美的。
“最高总司令你看这篇通讯。”女秘书起身将《江户晚报》送给麦克阿瑟。
通讯说:“在上午的日本投降签字仪式上,麦克阿瑟将军的一举一动和一言一语,都在极力表示美国是诸同盟国的指挥者和他本人的高人一等,奇怪的是,参加签字的其他国家代表,居然以自己的行动予以承认和服从,而且都显得那样自觉自愿。”
麦克阿瑟看了这段描写,又将这篇题为《密苏里号上的胜与败》的短通讯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对通讯作者的洞察力感到钦佩,对第一句话极为反感,对第二句话感到很满意。他想,一个人的言行要被人承认可不容易。哥白尼的日心说,他死了若干年之后才被人承认呢!他对自己的意志、智慧和权威充满了自信。但他的满意很快又被反感冲淡了,对女秘书说:“请特曼娜小姐给宪兵三团团长卡斯特曼少将打电话,就说我命令他马上去《江户晚报》社查查,这篇通讯的作者宫泽良秀之是真名,还是笔名或化名,然后把作者带到我这里来。”
“时间是不是定在晚上九点,也就是会议结束以后?”特曼娜说。
“可以。”麦克阿瑟点点头。
晚上七点三十分,被通知开会的人准时来到帝国饭店十楼小会议室。小会议室的墙壁上,也悬挂着华盛顿的一幅画像,是一七八九年华盛顿在第一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