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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血色浪漫-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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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记、照记,记满分。〃

    钟跃民问:〃我们的口粮……〃

    〃全给、全给。〃

    钟跃民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常支书啊,以后可要好好做人哩……〃

    钟跃民和郑桐找常贵谈过话以后,常贵果然对知青们热情多了,特别是前两天县知青办的马主任从石川村路过,他特地来看望钟跃民。马主任坐着一辆破旧的苏制〃嘎斯69〃型吉普车,直接开到知青点的窑洞前,还给钟跃民带来不少食品,这消息马上传遍了全村,农民们一见到坐小车的干部就觉得来了大官儿,这在村里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等惊慌失措的常贵赶到知青点时,马主任已经走了,这下可把常贵吓得够呛,他以为这是县里来调查他的干部。钟跃民继续吓唬他,说他已经和县委打了招呼,常老贵的案子先压一压再说。但县委表示,这件事还没完,县委当前的工作是要抓一两件破坏上山下乡政策的坏典型,石川村的常老贵问题很严重。不过这两天郑桐正在县里找他表兄上下活动,已经很有进展了,估计这件事还是可以摆平的。

    常贵亲眼所见小车都进了村,他不再怀疑钟跃民的话的真实性,于是真有大祸临头的感觉,他对钟跃民和郑桐千恩万谢,还买了酒割了肉请他们到家里吃饭,两人坐在常贵家炕上已经大模大样地吃了两顿了,曹刚他们简直嫉妒死了。

    郑桐的一个表兄在罗川公社插队,他这几天干脆到表兄那里串门去了,而常贵以为郑桐正在县里为他的案子奔走,每天给他按全劳力记满分,把郑桐惯的简直不想回村了。

    钟跃民也得到了一个美差,常贵派他和村里的老羊倌杜老汉一起放羊,这可算是个轻松活儿。钟跃民很满意,因为他正在和杜老汉学唱陕北民歌,这等于给他送来一个机会。

    钟跃民和杜老汉坐在石川村外的山坡上,钟跃民头上扎着白羊肚手巾,腰间扎着一根草绳,上面插着烟袋荷包,显得不伦不类,显然是在出洋相。

    杜老汉的孙子憨娃在一旁扔石头轰羊,憨娃约七八岁,穿得衣衫褴缕,头发被剃成锅盖形。杜老汉的儿子栓栓前几年得了一种怪病,病状是能吃不能干,吃起饭来能顶两个棒小伙儿,却没劲儿干活儿,再后来干脆连路都走不动了,只能在炕头上吃饭,一个贫困地区的农民若是得了重病,其结局无疑是等死,栓栓在炕上躺了两年,最后连碗都端不动了,吃饭要靠人喂,家里的日子过得一塌糊涂,栓栓的媳妇终于过够了,她在某一天晚上突然失踪了,杜老汉带着孙子憨娃找遍了方圆几十里,也没找到栓栓媳妇的踪迹,有人告诉杜老汉,栓栓媳妇是跟一个走村串巷的小木匠跑了。杜老汉这才模模糊糊想起来,村里是来过一个小木匠,他的手艺不错,除了会打柜子炕桌,还会在箱子上画画儿,画个喜鸦登梅什么的。那小子长得很壮实,又有张巧八哥嘴,再加上他长年走江湖见多识广,所以很讨女人喜欢,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有事没事都爱往他住的那口破窑里跑,至于小木匠和村里的婆姨们之间都发生过什么故事,没人说得清,反正他走后栓栓媳妇也不见了。奇怪的是,栓栓媳妇失踪后不到三天,栓栓就咽了最后一口气,这个家转眼就只剩下祖孙俩儿了。

    杜老汉年轻时因家贫娶不起媳妇,在他四十八岁时的一天晚上,一个外乡逃荒的女人饿昏在他窑洞前,这个三十多岁,来路不明的女人正撞在光棍儿杜老汉的枪口上,杜老汉自然是来者不拒,他把女人背进窑洞,喂了几口吃的,然后就势钻进了女人的被窝……至于栓栓到底是不是他的种儿,他闹不清,反正从他第一次和那女人睡觉到生下栓栓,只有八个月。杜老汉不大在乎这些,他认定这女人是老天爷看他可怜,给他送上门来的,再挑三拣四就不象话了。这一辈子过得很快,杜老汉觉得象一场梦,先是打光棍儿熬到快五十岁,这将近五十年的时间几乎没给他留下什么记忆,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既没有欢乐,也想不起来有什么太痛苦的事,唯一能记起来的,还不是什么灾年饿肚子的事,反正从他记事起就没放开肚子吃过饱饭,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他只记得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是如何地渴望女人,年轻时炽热的情欲如同地层下的岩浆,汹涌澎湃地寻找着发泄口,他曾一夜夜地在炕上辗转反侧,有时突然从炕上窜起来冲到井台上,用一桶冰冷的井水兜头浇下,以此来熄灭心头燃烧的烈焰,那时他最喜欢的事就是赶集,其实集市上没有什么他需要的东西,他只为看一看女人,这是他对生活唯一的要求,在集市上,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欲火,两眼死死地盯着女人看,有如饿狼盯着羊羔的眼神。

    (3)

    如今回过头来想一想,杜老汉觉得这辈子也没有白过,毕竟他有过女人,有过儿子,现在还有个孙子,虽然女人和儿子都早早地去了,但他却很知足了,村里有些和他同辈的老人,如今也七十多岁了,他们不是打了一辈子光棍儿吗,这辈子连女人都没沾过,真是白活了。

    钟跃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陕北地区有很多打了一辈子光棍儿的老汉竟是民歌高手。杜老汉虽然不算真正的光棍儿,但他这一生几乎是在性压抑中度过的,那个来路不明的婆姨只和杜老汉生活了一年多就病故了。如此算来,杜老汉这辈子除了这一年多的时间,基本上还算是个光棍儿。钟跃民似乎有点儿明白了,这是人类的一种习性,你缺少什么就向往什么,物质生活的极端匮乏需要精神力量的支撑,人类在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面对自身的痛苦时,常常表现出一种无奈的求变通的情绪,这就是苦中作乐,借以稀释现实的苦难。对杜老汉这类的老光棍儿来说,他们关心的问题是很直截了当的,他们要的是女人,或者是女人的肉体,是否美丽温柔并不重要。他们没有多高的要求,能吃饱肚子,炕上再有个婆姨就已经是神仙过的日子了。可是就这点儿要求他们却得不到,于是,酸曲儿就产生了。

    钟跃民惊讶地发现,陕北民歌简直是个富矿,流传在民间的歌词至少有数千首,其中大部分歌词都是表现男欢女爱的,在那种热辣辣,赤裸裸的语言面前,中国上千年封建礼教的浸染竟荡然无存,这就是真正的酸曲儿。

    杜老汉扯着嗓子唱起来∶

    沙梁梁招手沙湾湾来,

    死黑门的裤带解不开,

    车车推在路畔畔,

    把朋友引在沙湾湾。

    梁梁上柳梢湾湾上柴,

    咱那达达碰见那达达来,

    一把搂住细腰腰,

    好象老山羊疼羔羔。

    脚步抬高把气憋定,

    怀揣上馍馍把狗哄定。

    白脸脸雀长翅膀,

    吃你的口口比肉香。

    白布衫衫怀敞开,

    白格生生的奶奶露出来。

    哎哟哟,我两个手手揣奶奶呀哎嗨哟,

    红格当当嘴唇白格生生牙,

    亲口口说下些疼人话。

    杜老汉的两颗门牙早掉了,因此唱歌也有些漏风,但他唱得很动情,很投入,眼睛半合着,似乎已经看见那〃红格当当嘴唇白格生生牙〃。

    钟跃民忍俊不禁,开怀大笑∶〃杜爷爷,再唱一首,太有味儿了。〃

    杜老汉唱得兴起,又换了一首歌∶

    一更子里叮当响,

    情郎哥站在奴家门上,

    娘问女孩什么响,

    东北风刮得门栓栓响。

    二更子里叮当响,

    情郎哥进了奴家绣房,

    娘问女孩什么响,

    人家的娃娃早上香。

    三更子里叮当响,

    情郎哥上了奴家的炕,

    娘问女孩什么响,

    垛骨石狸猫撞米汤。

    四更子里叮当响,

    情郎哥脱下奴家的衣裳,

    娘问女孩什么响,

    脚把把碰得尿盆子响

    ……

    钟跃民笑道:〃这是首偷情的歌,太生动了,那女孩子蒙她娘,话来得真快,情郎哥更实际,只管办事,一声不吭,有什么娄子有女方顶着,杜爷爷,这信天游里咋这么多酸曲儿?〃

    杜老汉点起一袋烟嘟囔了一句:〃心里苦哩,瞎唱。〃

    钟跃民问:〃为什么心里苦?〃

    〃日子过得没滋味,唱唱心里好过哩。〃

    钟跃民拉过正用石头轰羊的憨娃说:〃憨娃,你放羊为了啥?〃

    憨娃连想都不想脱口说:〃攒钱。〃

    〃攒钱为啥?〃

    〃长大娶媳妇。〃

    钟跃民笑道:〃嘿,你小子才多大?就惦记娶媳妇了?我还没娶呢,憨娃,娶媳妇为了啥?〃

    〃生娃。〃

    〃生完娃呢?〃

    〃再攒钱,给娃娶媳妇。〃

    〃娃娶了媳妇再生娃,再攒钱,再生娃,对不对?〃

    憨娃点点头。

    钟跃民长叹一声:〃那他妈活个什么劲儿?攒钱,生娃,再攒钱给娃娶媳妇,再生娃,一世一世生生不已,杜爷爷,咱农民这辈子图个啥?〃

    杜老汉奇怪地看着他,仿佛钟跃民问出一句废话,他反问道:〃有地种,有饱饭吃,有娃续香火,咱还要个啥?〃

    钟跃民也茫然了,是呀,你还想要啥,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作为农民,好象不再需要啥了,可是自己呢,他似乎不大喜欢这种日子,他又问道:〃杜爷爷,您眼下最盼着啥?〃

    杜老汉茫然地看着钟跃民。

    〃我是说,如果您能选择的话,您最想要啥?〃

    杜老汉肯定地说:〃吃白面馍。〃

    〃就这些?〃

    〃那还要啥?〃

    钟跃民默默无语。

    杜老汉从怀里掏出干粮:〃憨娃,吃饭。〃

    钟跃民探过脑袋仔细看了看,见杜老汉捧着几个黑乎乎的野菜团子,祖孙俩在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野菜团子。钟跃民的眼圈红了,他扭过头去,陕北农民啊,苦成这样,他的心灵深处有种被强烈震撼的感觉……

    (4)

    憨娃眨眼之间就吃完了野菜团子,他眼巴巴地望着爷爷:〃爷爷,我没吃饱。〃

    杜老汉无奈地拍拍憨姓的脑袋说:〃憨娃,爷爷也没吃饱,可咱就这些。〃

    钟跃民连忙拿出自己带的窝头说:〃憨娃,你吃。〃

    杜老汉拚命用手挡着:〃可不敢,你这全是好粮食,金贵哩。〃

    钟跃民终于忍不住流泪了,他把窝头硬塞进憨娃手里,背过脸去擦泪。

    杜老汉塞了满满一烟锅烟叶递给钟跃民问:〃娃想家了?〃

    〃嗯。〃钟跃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唱个酸曲就好哩,庄户人心里苦,全靠唱酸曲哩。〃

    钟跃民擦擦眼泪说:〃杜爷爷,再唱一个吧。〃

    杜老汉的一曲信天游吼得高吭入云,唱得婉转悲凉:

    骑上毛驴狗咬腿,

    半夜里来了你这勾命鬼。

    搂住亲人亲上个嘴,

    肚子里的疙瘩化成了水

    ……

    周晓白和罗芸每人拎着一个装满食物的提包走了五公里才来到坦克团的二连连部。

    指导员吴运国接待的她们,吴运国当兵十来年了,还从来没和女兵打过交道,在他的印象里,军队里的女兵都象姑奶奶似的,没一个好惹的。他刚当指导员时,还打算在军队医院里找个护士做老婆,他认为自己以一个青年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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