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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官居一品-第270章

小说: 官居一品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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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瑞淡淡笑道:“芶县丞是吧?”

“下官长洲县丞芶养德,见过堂尊大人。”芶县丞只好给他行礼,后面的主簿、典史一干人等,也纷纷跟着行礼。

海瑞也不叫他们起来,指着那顶轿子道:“本官要感谢你们的特殊关照,但老爷我坐你们的轿子,颠得骨头散了架,需要支炕休息,你们就好事做到底,帮我支个炕吧。”

芶县丞等人一下子傻了眼,但众目睽睽之下,岂能违抗县尊的命令?只好按照海瑞的要求,将轿子里的土坯一一搬进县衙。

看着平日耀武扬威的芶县丞一干人,脱掉官服,狼狈不堪的搬运土坯,老百姓们哄堂大笑,感觉十分出气,很自然也对这位新来的海大人,好感大增。

趁着那些人搬砖的功夫,海瑞已经把脸洗净,换上了自己的七品官般,头戴乌纱之后,原先寒酸老百姓的模样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威严官相。

本朝取士,沿袭前朝故例,考的不只是文章,还有相貌,所谓 “牧民者必有官相,无官相则无官威”,因此在取士时,有一个附加条件,其实也是必然条件,就是要相貌端正,六宫齐全。譬若面形,第一等的是“国”字脸、“甲”字脸”“申”字脸;次等的也要“田”字脸、“由”字脸,官帽一戴,便有官相。倘若父母不仁,生下一张“乃”字脸,文章再锦绣,必然落榜。

比如说沈默,俊俏小生甲字脸,算是做官的第二等脸型,不过他双眼大而有神,剑眉直插云鬓,嘴唇薄而鼻梁挺直,倒比那些单纯的国字脸更加得考官欣赏,因而在相面时,还是得了个一等。

但海瑞是举人,虽考过进士,文章做得也老道,却因落笔直言国事、成文痛陈时弊,考官自然不喜,在墨卷上便落了榜,因此根本就没能去过那“面相”一关。

而有无官相,只有穿上官服才能显现出来。沈默一路上见过他两次,他穿的都是布衣棉鞋,根本看不出端倪,现在到了苏州城,第一次穿上了知县的帽服,才见他眉棱高耸,挺鼻凹目,在通明的火光下竟不怒自威,正气凛然,让人不由心折。

老百姓一见大人面相刚直,不是那些肥肠满脑的官儿们,觉着这样的大人,兴许会贪渎的轻点,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三分。

海瑞一直站在衙门前没有进门,直到那些个官儿们把砖搬完,心中忐忑的站在他面前。只听海大人又吩咐道:“把县衙的外墙上,凿十个大洞!”

县丞心说:“这人心眼太小了吧,真是不敢得罪啊。”便小意陪笑道:“大人,好好的墙壁,凿了窟窿多可惜?”

海瑞冷笑道:“我听说长洲县从前一些官吏,敲诈勒索百姓,弄得人们叫苦连天,本官就要把衙门里的腌攒浊气全部放掉,所以要凿些窟窿,透一透气!”说着大手一挥道:“凿!”

没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凿就凿吧,正好大伙还没洗手,抡膀子就干吧。

大冷的天,长洲县的官吏们挥汗如雨,抡弃大锤,把县衙墙上凿了十个井口大的大洞,从外面一直能看到里面。

窟窿凿好之后,海瑞又让人在县衙门前挂上两道空白竖幅,亲笔题写了一副对联,上联是“黑漆衙门八字开”,下联“有钱没理莫进来”。最后写一个横批道:“本官日夜受理状子。”

大伙这才知道,他让人凿洞是什么意思,原来是为了方便大家告状喊冤,不至于因为被衙役挡在门外。就上告无路了。于是乎,喊冤的、告状的百姓络绎不绝,海大人上任第一天,就一直忙到大天亮。

沈默站在衙门对面,看着这前所未见的一幕,铁柱和三尺站在后面。三尺摇头道:“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这火也烧的太旺了吧,一来就把手下都得罪了,转眼又把富豪大户得罪了,以后还怎么混?”他是北京的老兵油出身,司空见惯的是上下沆靡一气,狼狈为奸,却没见过这样的。

相见而言,铁柱就纯朴的多,他情绪激动的反驳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就是对的吗?若是没有海大人这样的清官管一管。我大明朝的百姓,还能看到点希望吗?”他是下层百姓出身,没少受了官府的气,所以对海瑞这样大张旗鼓为老百姓张目的官员,有着天然的好感。

“你怎知他不是做做样子?”三尺冷笑道:“看着吧,保准是热锅子炒屁,臭一阵!等过不了个把月,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俏皮话还不少来”,沈默笑骂一声道,“别争了,咱们找家店住下,饿死我了快。”

两人却不依不饶的问道:“大人,那您是个什么看法呢?”

“身为他的直接上级,”沈默回过头来,一本正经道:“我感觉压力很大。“说完便扬长而去。

两人面面相觑,心说这是什么意思?

当天晚上,沈默三人便歇在城内一家叫“东昇”的客栈中。

一夜无话,次日起床,便在客栈中吃早茶…苏州的客栈,大都是前楼后院,楼是茶楼,院是客店。相互独立,又相得益彰。

沈默三个从后院步入茶楼,但见这里跟杭州的茶楼又不同,杭州的茶店,大都是敞厅,一视同仁,不管是缙绅先生,还是贩夫走卒,入座都是顾客,混淆在一起吃饭喝茶。

而苏州的茶店,却分出等级,各不相淆,有钱有地位的在里面,在楼上,普通百姓在楼下,在外面。沈默是要观风的,与铁柱两个只在最外面那间厅上坐下。

小二过来招呼,沈默让他只管上招牌的早点。不一会儿,蜜汁豆腐干、松子糖、玫瑰瓜子、虾子酱油、枣泥麻饼、水晶汤团等等,便摆了满满一桌子,虽然尽是些小碟子小碗的小菜量,但架不住种类繁多,色香味俱全,确实要比杭州和绍兴强不少。

沈默最爱吃的,是那大如核桃的水晶汤团,较一般汤团稍小,馅心是猪油白糖,皮子是水磨糯米粉,皮薄馅大,便个个透明如水晶。汤团端上来时,小儿还特意嘱咐道:“客官先咬破一小口,吃里面的汤汁。要不然,大口一咬,馅里滚烫的汁水溅出来,烫痛嘴巴就不好了!”

这对铁柱和三尺那种急性子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所以他俩都对此道美味敬而远之,转而对那些可以大快朵颐的发起进攻。

但这种水晶汤团,却正合沈默的性子,他不紧不慢的舀着晶莹剔透的汤团,一边轻轻吹着气,一边享受着和煦的晨光,听着边上人的吴侬软语,不由摇头暗赞道:“这就是生活啊!”

那些人好似在讨论今年的天气如何,庄稼的收成怎样,沈默自然不会太感兴趣,只是有些奇怪,城里人一般都不关心这个,怎么苏州人成了例外,他们也不种粮食啊。

待将一碗汤团吃个了七七八八,沈默感觉有些饱了,便又去听邻座那些食客的谈话,这一听不要紧,那谈话的内容竟让他大为震惊!

只听众人对一个衣着光鲜,面色白皙的中年人道:“魏四爷,您在昌源号里是说了算的,能透露一下你们票号怎么看吗?”

那魏四爷面色为难道:“这个……不好吧。”众人便给他端茶倒水,还上了一份最好的早点,讨好道:“您就当闲聊,给我透个底儿呗。”

“好吧,”魏四爷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道:“但不许外传,传出去我就不好交代了。”

一屋子人一起摇头道:“您放心,我们嘴严实着呢。”便都一脸热切的望着他,仿佛等待金科玉律一般。

沈默看了,心说:“是这个魏四爷傻了,还是这些人都傻了?”这么大的地方,人多嘴杂,怎么可能保密?但所有人都安之若素,没有一个觉着不妥的。

只听那个魏四道:“根据我们东家亲自去常熟走访,发现去年那里雨水太多,温度偏高,今年极可能虫害偏多,天气偏冷,估计减产的可能性比较大。”说完还忙不迭补充一句道:“但天有不测风云,这事儿谁也说不准,我姑妄说之,你们姑且听之就成。”

沈默感觉十分荒谬,因为此人像极了他那一世最不靠谱的三张嘴之一的——股评家。

没有人在意他的“免责之语”,都紧张的追问道:“那您觉着该歉收几成,米价何许呢?”

“这个,不好说吧。”魏四爷又拿乔道。

马上有上好的龙井奉上,他这才压低声音道:“听东家说三成歉收,常熟去壳新米价,会涨到一石三两三左右。”

“那岂不是粮食的各种券都要涨价……”众人齐声惊呼道。

但让沈默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些人的眼中流露出的,不是气愤,而是兴奋!就像饿狼见到肉一样!

第六卷 春风又绿江南岸 第三八一章 佐贰

听着那些人兴致勃勃的讨论,沈默有些恍惚了,他感觉自已好似进入了后世的证券交易所中,股评家和股民们在上演着外人看来荒唐无比的戏码,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用了很长时间,他才从这种荒诞中逃出来,使劲掐自己大腿一下,提醒自己现在是在嘉靖三十六年,大明朝苏州城内,并没有穿越回去。

对这些人的谈话内容,沈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招呼那小二过来道:“我们是外地来的,听到大家都在说“券”,什么是券啊?”

“客官,我很忙……”小二苦笑道。

三尺将一个一两的银锭递过去,小二立刻收起了为难的神态,讨好笑道,“但再忙也不能怠慢了客官不是?”

“脸变得倒挺快。”铁柱撇一句道。

小二不好意思笑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道:“这就是券的一种。”说着有些得意道:“而且是所有券的祖宗,万福记的“酥饼券”。”

“我可以看看吗?”沈默问道。

“当然。”小二将那巴掌大小的“酥饼券”双手奉给沈默。

沈默打量着这张券,乃是用质量上佳的藤纸裁成,正中醒目的写着,凭票兑酥饼五斤,七个整齐的楷体字,在左上角有“万福记”三个绿色的隶书字,右下角则题着“沈鸿昌”三个字,还用了私人的红印。

再翻看北面,是一串数字,七五一一”同样加盖了那“沈鸿昌”的私印。

沈默捻着这张“饼券”问道:“可以凭这个去那个万福记,换取五斤酥饼,是这个意思吗?”

“您真厉害,”小二竖大拇哥道:“就是这个意思。”

沈默微微摇头道:“这就奇怪了……方才我听他们讨论年成和“券”的价格好像是互相挂钩的;如果要去兑换的话,当然是越便宜越好了,怎么他们都闻贵则喜呢?”

“嗨,你这后生不懂了吧?”边上有好事儿的食客凑过来,一把拿过小二的饼券,指给沈默看道:“你看,这上面没有标明价格,也就是说,不管你什么时候买的这张券,到提货时如果饼价波动,都不会退给你钱,也不会让你补钱。”

“而酥饼是用粮食做的,价格自然跟着粮价变化,这个懂吧?”那热心的食客问道,一般来讲,读书人对这种事儿是不灵光的,食客怕对牛弹琴,白费力气,所以有此一问。

见沈默缓缓点头,那食客才接着道:“而粮价的起伏,受很多因素的影响,除了丰年和荒年之外,还有官府的征捐,采购,很多因素让粮价起伏很大,导致这酥饼的价格也跟着起伏。”说着一指那饼券道:“正常年景一盒五斤的酥饼卖一百文钱,而在粮价极贱的时候,才卖三十文;但到了粮极贵时,可以卖到三百文钱,这里面的差价可有十倍呦。”

沈默是学过经济学的人,自然很明白这种简单的道理,但他仍有想不通的地方,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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