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笑忘书-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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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亮彻了白玉黑大理石建造的宫殿。宫殿台阶尽头之处，九个白须老者站在那里，双手拢在袖中，面上不悲不喜，看着带伤的两人，一步一步走上来。
恶龙无人体，若修炼出人身，那法力之高，便是不可估量。凤音不由得顿了顿步子，就在她停顿的瞬间，夜夕却一把拉住了她。
“走。”他说得坚定，眼中全无惧意，握着她的手宽大而灼热，瞬间让她安定下心神。
他们两人手握着手，踏着台阶，一步一步往上走去。站在中间的老者最先开了口：“杀我太子，灭我族人，闯我龙宫，抢我龙鳞。人主，今日取你性命，可有怨言？”
“辱我所爱，伤我所惜，今日为我妻取尔等性命……”他抬起长剑，在距离老者不过两丈之处抬起剑来，指向对方，微微仰头，勾起嘴角，一字一顿，问得张狂：“可有怨言？”
“放肆！”老者面色一变，猛地攻来，夜夕将凤音往旁一推，高喝了一声：“跑！”，而后扬剑而起，和九人瞬间缠斗了起来。
“拦住那丫头！”
老者一声高喝，瞬间，早已追上来、一直按兵不动的众多恶龙瞬间朝着凤音扑了过去。夜夕暗道不好，一剑横劈了过去，又如疾风一般冲到了凤音身边。
然而他仍旧来得晚了些，一条恶龙猛地一咬，瞬间从凤音腿骨处生生将两条腿咬下了一半！
夜夕赶到的时候，血正飞溅而起，落到夜夕眼中。几乎是毫不犹豫，夜夕高喝一声，猛地朝着那条犹自含着凤音半条腿的恶龙劈去，剑带着阵阵华光，还未触到那恶龙，不过剑光刚碰到，恶龙就瞬间在光中消散成了飞灰。
灭了那恶龙，剑气仍未有止势，破开层层龙群，直劈向了天边。也就是在同时，一道剧烈的光芒猛地砸到夜夕背部，夜夕被那法术击中，瞬间被冲到了地上，然后便呕出一口血来。也就是那瞬间，天边，一声巨响。
龙族全部停住了动作，愣愣看向天边，顷刻之间，天地轰隆作响，原本碧蓝如洗的天空竟慢慢降低，远处，奔腾的巨浪夹在这天地之间，卷席生灵万物，咆哮而来！
“不好啦！！”一只巨龙首先高喊出声来：“撑天柱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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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天柱塌了，所有活着的生物都跑开去逃难了。
凤音愣愣看着这一切发生，连腿上剧烈的疼痛都忘记了，只看见面前的少年，头一次这样狼狈地躺在地上，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沁出了血来。
她愣愣看着他，只觉脑海一片空白。她颤着手，撑着自己慢慢爬了过去。
身边是尖叫着奔跑的巨龙，没有人在意他们两人。凤音一点一点挪动，终于到了他身边，戳了戳他的脸，缠着声音呼唤：“夜夕？”
似乎是陷入了沉睡的少年听到她的声音，慢慢张开了眼睛，苍白的脸，强撑着笑开。
“别怕。”他勾了勾嘴角：“我在这里。”
说着，为了让她安心，他挣扎着动了动，然后咬着牙，撑着自己，慢慢站了起来。
他走到她身边来，弯身将她背到了身上，又把身上的衣衫撕开，将她固定在他身上。做完这一切，他头上便已全是冷汗。她不敢出声，只能张着手，用双手紧搂着他。
“洪荒的龙头在龙宫里面，昨晚我来的时候看到了你说的出口。”他向她解释，又说了一次：“阿音，不要怕。出去就好了，出去了，你让那个我去为你寻找药材，要是他不愿意，你就杀了他。”
凤音：“你别瞎说……”
不知道是伤口疼得太厉害，还是心疼得太厉害，她一张口，眼泪便落了下来。少年背着她往里走，走得踉踉跄跄，却仍在强求。
周边生物都已经去避难，大地震动着，预示着一场浩劫的来到。空荡的大殿里只剩他们两人，连脚步声都会回荡。
他就这样说话，每一说一句，回声就帮他重复一遍。
“出去了，要是我忘记你了，要是我不爱你了，你就杀了我吧。”
“也不应该吧……其实，那都已经不是我了，我们都不该强求……”
“可是我不甘心啊……阿音，”他说着，声音沙哑：“
“谁都不能欺负你，谁都不能让你不快活。连我都不能。”
“阿音，”他背着她，踏上一层层台阶。洪水从大殿里奔腾而来，逐渐溢满大殿，他背着她，疯狂的往上奔跑，不让洪水追赶上他。
他跑得越来越快，耳边全是风的呼啸之声。凤音抬起头来，看见那碧蓝的天上，有一个五光十色的大洞。
“要记得我。”
终于跑到了最后一层台阶，他解开身上的布条，翻身将她紧紧抱到怀里。
水渐渐漫上他们的身子，他的眼泪落到她肩头，仿佛是即将永远诀别的恋人：“哪怕你不爱我，但是……要记得我。”
“我……”凤音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夜夕吸了一口气，抱紧了她的腰，一咬牙，高喝了声：“上去！”
随即双手一用力，便将她抛向了那五光十色的洞口，随着她一起跑出来的，是陪伴了他多年的、从不离身的长剑。
凤音一把握住那升在空中的长剑，转过头去，却就看见他竟是张开了双臂，被淹没在那洪水之中。
周边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他最后被洪水淹没的镜头，他张开双臂，面上犹带着舒缓的笑容，一双眼里全是泪水，看着她张口，做出了那三个字的嘴型。
然后，整个人就被吞噬在了那场浩劫之中。
心上寸寸碎裂开来，在他消失的瞬间，她终于明白她失去了什么。
少年笑容历历在目，他说：“我爱你。”
“夜夕！！！！！”
她抱着他的剑，终于崩溃着叫喊开来。
然而那个少年，终究被埋没在了时光中，再回不来了。
第十四章
凤音再醒的时候，仍旧是在长恒山下小镇的街道。
仍旧是小雨，微凉。
旁边有个五光十色的入口，手中握着那个少年最后的东西。她愣愣看着那个入口，许久后，却是哭着笑开。
她拔出剑来，一剑一剑砍向那个入口。剑撞击之声铿锵有力，她默默听着，却觉得越来越无法呼吸。
救不了他……
无论如何都救不了他……
怎么就这样无能！怎么就这样……还是救不了他……
夜夕……夜夕……我的少年，夜夕。
你把所有美好给了我，你把所有纯粹给了我，可我却这样无能，这样无力，哪怕是时至今日，都没能救你。
——哪怕你不爱我，但是……你要记得我。
怎么会不记得你？怎么能不记得你？谁说……谁告诉你……
终于是再没了力气，又没有腿部的支撑，凤音猛地摔倒了地上，脸触到地面积水的冰凉，她躺在地上，用手捂住脸，嚎哭出声来。
“我喜欢你……”她低声哭喃。
“我喜欢你的啊！”
终于说了出来，然而，那人却是再也听不到了。
那么多万年时光过去，凤音却是头一次像当年少女时一样，抱着自己，嚎啕大哭。九天之上，电闪雷鸣。凤音丝毫不能察觉，自己身后，正有一对金翅，慢慢展开。
翅膀完全打开的瞬间，光柱冲天而起，照耀四方。
天庭之上，正拖上司命星君绾清幽打麻将的小霸王团正打着麻将，突然看到大猫元君身后一道华光猛地冲了上来，正对着大猫的简兮天君当即吓得滚下了凳子。
“啧，就这么点胆子。”叶笑扔了张牌出来，问旁边正掐指盘算着的司命星君：“人间又是什么事儿发生了？好玩不？热闹的话，咱们姑且去瞧瞧。”
绾清幽皱着眉顿了顿，片刻后，呼出一口气来：“凤音历劫成功了。”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就愣住了。片刻后，刚刚爬上凳子的简兮天君又摔了下去。
他的姑奶奶哎！一直是上仙的凤音成神了！！
关于凤音历劫成神这件事，天庭传得很传奇。毕竟这么千万年来，大家对于她能成神这件事早就已经不抱了期望，而当事人对于自己怎么成神这件事又绝口不提，于是一时猜测纷纷。
有人说，凤音是和夜夕历经了情劫，因为进入灵虚幻境的，就是他们两个人；
另外又有人说，凤音是和灵虚幻境里的人历经了情劫，因为接她出来的时候，她怀里死抱着一把剑。
对于谣言，叶笑等人是更相信后者。
那天光芒冲上九霄后，叶笑几人就匆忙赶到了下界。他们赶到的时候，人间正下着大雨，而凤音就躺在地面上，死死抱着一把剑不肯松手。身边的积水夹着泥土冲湿了她全身的衣衫，雨水跟着打在她苍白的面容，到让人分不清她脸上的水渍，到底是眼泪，还是雨水。她在迷蒙中喃喃着谁的名字，带着哭腔，叶笑疾步走了过去，将她扶起来：“凤儿！凤儿！”
“救他……救他……”
对方在昏迷里，全部能知身外事。只是一个劲儿的嘟囔，倒让大家不知如何是好。绾清幽看了看这周遭的状况，叹息了一声：“你们且先将她送回去养伤，夜夕元君尚在幻境之中，我与简兮先去将他带出来。”
说着，就拉着简兮上前。叶笑看了大猫一眼，召了只坐骑，将凤音往上一拖，便将人带回了少凰宫。
凤音在少凰宫养伤养了好几日，几日后，她才从睡梦之中醒来。那几日，叶笑几人轮流守着，凤音就在睡梦里，一直安静的沉睡着。
“不过就是历劫而已，怎么睡这么久？”守了几日，简兮不免有些焦躁，叶笑坐在凤音枕边，用手指细细梳理着她细长柔软的乌发，慢慢道：“让她多睡睡吧，她可能……也只能在梦里见到那人了。等她醒了，也就再见不到了。”
这话说出来，众人便沉默了下去。而正在睡梦中的人，却慢慢流出泪来。
叶笑看着她，用袖子温柔地抹干了她的泪，低头附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道：“夜夕已经回来了，在长恒山，你还不醒么？”
躺着的人没有回话，叶笑便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招呼着大家走了出去。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大殿，躺在床榻上的人，便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里犹自带着水汽，身上尚还穿着纯白的睡衣，却立刻从旁边抓起了那把一直放在身边的长剑，直接跑了出去。
她从未这样急切过，从未这样仓皇过，甚至于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这样光着脚冲了出去。
那晚的月色是这样明亮，她抱着长剑、借着月光、御风奔跑过大半片江山。她跑在路上的时候，头脑一片空白，只知道往前，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疾行了半夜，即将天明的时候，匆匆到达了长恒山，翻进了夜夕寝室门外的院落，然后便定在了那里。
她想往前，却发现再不能向前一步；
她想退缩，却发现已是退无可退，再回不去。
她只能抱着那把长剑，死死抱住他，静候在他门前。心里既惶恐，又害怕，却仍旧带着莫名的坚持，想要相信那几乎不可能的奇迹。
然而奇迹之所以为奇迹，就是因为它成功率实在低得可怕。凤音想要夜夕还是洪荒幻境里的少年夜夕，可是，那毕竟是个幻境，那毕竟是太多年前的夜夕。
于是，所有的期盼，注定只能幻灭。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夜夕缓缓打开了他的房间门。阳光一寸一寸落入他房间里，让他整个人从阴影中显现出来。
青色的长衫，如瀑的墨发，一双凤眼微微上挑，正眯着眼看那着朝阳升起来的方向。
随着他的出现，凤音怀中的剑也在触到阳光的瞬间，从剑穗开始，寸寸化作金粒，随风消逝在空中。凤音随着那金粒飞起来的方向仰头，觉得满眼酸涩。